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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八章 风云(2 / 2)

达米雅大人,您知道魔性之子这个字吗?

达米雅的脸上蒙上些许阴影。

知道。怎么了?

艾琳停下手,抬起头来。

我就是魔性之子。小时候,我经常听到人们说我是在禁忌的交媾下生出来的孩子。我非常讨厌这个字眼,觉得这是很过分的说法,不过到了最近,我渐渐开始觉得这是真的了。

艾琳再次垂下目光看着欧里的膝盖,小声地说:

我一定是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的人。

艾琳。

达米雅缓缓地摇摇头,叹息似的说道: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你就这么讨厌操纵王兽,讨厌到觉得自己是魔性之子吗?

达米雅平静地对低头不语的艾琳说:

你这么聪慧的女孩竟然没有发现,其实你在降临之野引起的奇迹,是能够拯救王兽的。

父琳皱着眉头看着达米雅,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吗?大公的武力来自斗蛇,他们的权势全是源自于斗蛇的力量。当他们看到有人可以操纵王兽轻松地屠杀那些斗蛇时,心里会怎么想,你应该不可能不知道。

艾琳睁大眼睛。

看见艾琳的表情之后,达米雅露出微笑。

你懂了吧?你和那只王兽的命运是和我们的胜利息息相关的。

要是其他国家的人们知道,光靠一只王兽就能轻易杀死大量的斗蛇,大公率领的斗蛇部队就会陷入空前的危机。要是大公想成为这个王国的王,一定会想尽办法在被其他国家知道这件事之前,将这个秘密葬送于黑暗中的。

我们是这个王国的王这一点,对你和王兽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请你谨记于心。

艾琳没有听见达米雅的这句叮咛。

她的心跳剧烈突然浮现在眼前的可能性攫住了她的心,让她动摇。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到,如果让大公当上王,状况就会完全转变了。

(如果让以斗蛇称霸的那一方称王的话,操纵王兽的技术就会被永远封印了)

看着欧里淤血的膝盖,艾琳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

5、形迹败露

听说您有事找我。

耶尔一低下头,达米雅便大方点头。

太阳早已下山,大烛台上的火光将达米雅的起居室里那些豪华的金属日用品照得熠熠生辉。

在那里坐下,我有事情要问你。

耶尔遵照达米雅的指示,在椅子上坐下之后,达米雅打开了放在圆桌上的深绿色玻璃瓶的瓶盖,在两个杯子里注入琥珀色的液体。

把其中一个杯子递给耶尔之后,达米雅稍微举起杯子。

这不是酒.是哈拉克,也就是用黑蜜调味的香草饮料这是赐给姑妈的,只喝一口也没关系,你就陪我喝一下吧!

看见达米雅一口气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饮料,耶尔也喝了一口哈拉克。强烈的香草味直冲鼻腔。黑蜜的甜味之中,掺杂了某种刺舌的苦味。

把杯子放在桌上之后,达米雅深深地坐进椅子里。

你听说今天的事了吗?

今天的事?

艾琳做的试验。

喔,耶尔点点头。

是的,这件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一边再度在自己的杯子里倒满哈拉克,达米雅一边说:

光靠今天的结果还是无法断定,而且如果用艾琳的方式养育王兽,日后再尝试看看的话,搞不好结果就不一样了。话虽如此,这么做还得花上好几年。所以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能够操纵王兽的人就只有艾琳一个人了。

达米雅的嘴角微微上扬,看着耶尔。

她是个具有不可思议魅力的女孩,不过缺点就是个性太过认真了。你不觉得吗?

她明明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操纵王兽能力的人,为什么还老摆出一张悲情的脸呢?

此刻,达米雅的微笑消失,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

我想问你的就是这件事。那个女孩跟姑妈说了什么?为什么只能对姑妈说,却不能告诉我呢?

耶尔用平静的声音回答:

请您原谅。如果有必要的话,艾琳一定会亲口告诉您的,我什么都不能说。

达米雅叹了一口气。

你也真是个死板的男人哩,耶尔。你考虑一下我的立场嘛!如果由人类操纵王兽会造成什么可怕的情况,而我却不知情的话,我搞不好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呢!

耶尔凝视着达米雅。

您有可能因此而决定不使用王兽吗?

达米雅的眼中再次浮现了浅浅的笑意。他坐直身子,深深地把身体靠在椅子上,说:

不,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然后,他用轻描淡写的口吻继续说道:

男人这种生物,只要为了国家和伴侣,不管多莽撞的事情都会铤而走险,不是吗?

耶尔感受到一股撞击似的冲击掠过胸口,让他不由自主地板起脸孔。

达米雅一脸害羞地说:

以现在的状况来看,这件事情还不能公开,所以你就先放在心里其实就在刚才,真王接受我的求婚了。

耶尔注视着达米雅一会儿之后,立刻低下头。

真是恭喜您。

达米雅大方地笑着接受了他的祝福。

嗯,我也松了一口气,这下子这个国家就安泰了。

抬起头后,耶尔吃了一惊。

达米雅虽然面带微笑,可是眼中却浮现冷峻的神色。

神速耶尔

达米雅揶揄地说:

你这个救了姑妈好几次的聪明人,肚子里面一定藏了很多表面上看不出来的秘密吧:现在也是,虽然嘴上说着祝福的话,你的内心一定在想别的事情,不过,你错看我了喔!

达米雅目不转睛地直视着耶尔。

我不是为了私欲而促成这段姻缘的仔细想想,除了赛米雅之外,我是第二个继承了最多真王血统的人。对这个王国来说,赛米雅跟我结合是再好不过了,不是吗?这样才能在维持最纯正的神明之血的情况下,来统治这个王国。神圣真王秉持着高洁之心治理王国,而大公则为了守护这分高洁而牺牲小我、接受污秽这个持续了三百年之久的形式,是他国所没有的优秀传统。下是吗?

达米雅用着跟平日那种开朗的声音完全不同的音调说:

这个王国会动乱成这样,就是因为人们对真王的信仰变淡薄了。你也听到大公的儿子说的话了吧?再也没有比那番话更能代表这个王国生病的东西了那个男人就是这个王国的病徵。可是啊,就某方面来说,那个男人也是个令人感激的存在。因为只要神的惩罚降临在那个集王国的病徵于一身的男人身上,就是最清楚的启示了。

冷汗流过耶尔的背。他拚命地忍住在体内流窜的恶寒。

达米雅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远方的雷鸣一样.

大公在降临之野上看见奇迹之后,一定会打从心里相信真王就是真神吧!

达米雅站了起来,伸手指向大门。

你可以走了,耶尔再过不久,你也会从这个辛苦的工作中获得解放的。

从达米雅的起居室来到走廊之后,在门外守卫的硬盾部下拿出一个小信封。

刚才打杂的人拿了这个来,对方听说耶尔大人在这里。

点头接下信封之后,耶尔开始在广阔的走廊上迈开步伐。

通往真王寝室的走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充满了初夏夜晚的温柔静谧感。耶尔靠在栏杆上,想要把信封拆开。仔细地看了自己的手之后,耶尔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微微颤抖。

(该不会)

从刚才开始,恶寒就一直频频袭来,现在耶尔的全身已经不断流出冷汗了。

一定是那杯哈拉克里面掺了什么东西。

耶尔短暂地闭上眼睛。

(被发现了吗?)

睁开眼睛之后,耶尔用牙齿撕开信封,再用颤抖的手指摊开里面的信纸。那是负责打探达米雅的部下给自己的信,上面只简单地写着在东厩等你而已。

把信封塞进怀里之后,耶尔从栏杆的夹缝中来到庭院里。

他的脑海中开始出现奇妙的闷声,好像双耳被金属遮盖住一样。

耶尔拆掉了肩膀上的饰带拿在左手上,再从背带上拔出短剑。他的右手紧紧握住短剑,用带子把拳头和剑柄缠在一起,然后用牙齿咬住带子的另一头,打了一个结。当绑着短剑的手无力地垂下之后,耶尔便踏进包围着王宫的森林中,笔直地朝着马厩走去。

即使耶尔很小心,细小的树枝还是勾到了他的手臂和腰部,发出反弹的声音。他的身体颤抖,步履蹒跚。

满月的晚上。

树木细细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是黑色的网子。

耶尔摇摇晃晃地在这个黑网中前进。

不久之后,他穿过了森林,来到一片广大的草地上。这里是东边的马场,月光让夜空带着些许黄晕,草地上则彷佛下了霜一般发出淡淡的光芒,浮现在眼前。

马厩的屋瓦边缘也被淡淡的光芒镶了边,然而马厩却沉进了黑暗之中。

耶尔眼里的风景不停地摇曳着,脑中的声响越来越严重,甚至让耶尔无法采察人的形迹。他只听得到马匹频繁踏步所发出的马蹄声。

一边急促地呼吸,耶尔一边把手放在马厩的门上,用全身的力气拉开。

从窗户射进来的月光让耶尔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他的手被反绑在背后,仆倒在地。

一踏进马厩,耶尔便用力地挥起右手。

躲在门边的男人发出惨叫。

耶尔任凭男人的鲜血洒在自己的背上,接着猛然跪在地上,躲过了从左边袭来的男人的剑,并且维持这个姿势水平挥下短剑,砍伤了男人的大腿。

男人一边呻吟,一边顺势把砍下来的剑往上一挥。

虽然看见剑直逼眼前,耶尔还是无法躲避。他的头微微后仰,在这一瞬间,剑尖从锁骨刺进肩膀,剑刃撞上锁骨的生硬冲击感在耶尔的体内传递,燃烧似的疼痛随之而来。

耶尔单膝跪地,彷佛要向前倒下一般把短剑刺进男人的腹部。

他感觉到短剑刺穿衣服,深深地cha进肉里的手感,男人这次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剑就从他的手中落下了。他用双手抓住耶尔拿着短剑的手臂,倒在地上。

被男人拉倒在地面后,耶尔暂时闭上了眼睛.闻着痉挛的男人的鲜血和裂开的肠子的臭味。

等到男人安静下来的时候,耶尔睁开了眼睛。

他一面浅浅地呼吸,一面从男人的腹中抽出短剑,然后爬到倒在地上的部下身边。

部下还活着。他微微张开肿起的眼睛,从破掉的嘴唇中吐出微弱的声音。

非常抱歉。

耶尔呼吸急促地用因为血而变得湿黏的短剑,锯断了绑着部下的绳子。

对不起

耶尔小声说完,便把部下推成仰躺的状态。

你一个人起得来吗?

部下点头,压着肚子坐起身。

休息一下之后,赶快逃走先躲起来,再见机行事。

耶尔把手放在抱着肚子蜷缩的部下肩上,咬着牙站了起来。

他用牙齿拆掉了把短剑绑在右手上的带子,当沾着黏糊血液的短剑掉下来之后,他用双手解开了腹部的带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下了药的关系,伤口的痛感变得很迟缓,感觉好像麻痹了,不过流到腋下的血已经把衣服给弄湿了,耶尔从怀中掏出了刚才收到的信封,对折放在肩膀的伤口上。接着,他用拆下来的带子交叉缠绕,把信封固定好。

耶尔拖着步伐,打开马房的栅门走进去,牵起瞪眼仰头的马的马衔,出声安抚它。

以他现在这副颤抖不停的身体,耶尔当然无法爬到马鞍上。他把放在马房角落的桶子倒放,当作垫脚台,然后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爬上马背。

您要去哪里?

虽然听到了部下细微的声音,耶尔仍旧没有回答。他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耶尔把额头顶在马鬃上,拚命地拉回逐渐远去的意识。

耶尔让离开马厩的马朝着北边跑去,因为他想到了唯一一个可以收容现在的自己的地方,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到得了。平常骑马不到半顿(约三十分钟)的距离,现在却让他觉得是永恒的彼端。

不过,他可以穿过围着王宫的森林前去那个地方。在这种时间,他或许能够躲过人们的耳目,顺利抵达也说不定。

马的每一步都让耶尔的身体疼痛不堪。他就这么忍受着痛苦,在马背的摇晃下消失在月夜的森林中。

6、逃亡者

挂在柱子上的灯光让亚卢的眼睛看起来亮晃晃的。

这个孩子是个夜猫子,明明光和埃格都已经睡了,它还是一副玩不够的样子。

亚卢也长大了很多,而且就和艾琳第一次看到光的时候一样,非常爱撒娇。就算艾琳用马用的刷子帮它刷毛,它这是不肯乖乖安静下来。和亚卢接触之后,艾琳觉得从前自己和光相处时的那种温柔的羁绊似乎全苏醒了,就算她拼命提醒自己这只是幻想,但是亚卢带给她的感情还是让她觉得很温暖。

不要乱动,这样子毛会打结喔!

就在艾琳小声地斥责它时,亚卢背后的埃格猛然抬起头,光也抬起头看着门口。

艾琳回过头发现有人靠着王兽舍的门口站着。

看见在微暗的灯光下浮现的那张脸时,艾琳不由得大吃一惊。

耶尔?

有一瞬间,艾琳还以为那个和斗蛇搏斗的耶尔穿越时空出现在门口,吓了一大跳。

等到这个奇妙而混乱的一瞬间过去之后,耶尔异样的模样让艾琳心头一紧。他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衣服则被血迹染成了黑色,而且睑上毫无血色,眼睛失焦无神。

艾琳把毛刷丢在地上,朝着耶尔跑了过去。

耶尔的眼睛是睁开的,不过似乎什么都看不见。艾琳一扶住他的身体,他便宛如断了线的娃娃似的弯下膝盖,头也靠在艾琳的肩头。

男人的全部重量突然压上自己的身体,让艾琳差点倒了下来。她拚命地撑着耶尔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走到王兽舍的墙壁旁,然后轻轻地把他放在自己原本准备铺来当床的毛毯上。

躺下来之后,耶尔还是没有睁开眼睛。由于腰带披拿来当作止血带的关系,耶尔腹部的衣服是敞开的。艾琳温柔地松开耶尔的衣领,检查他的身体。虽然衣服全被血沾湿了,不过伤口似乎只有他自己止血的那一个地方而已。

艾琳咬紧嘴唇。

如果这里是卡萨鲁姆,不管要多少治疗工具,艾琳都可以拿到,可是在这个陌生的保育场,艾琳连治疗用具放在哪里都不知道,而且艾琳也不敢随便跑去问人。

耶尔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呢?

艾琳叹了一口气,再怎么想都于事无补,总而言之,她只能废可能地做应急处理。

艾琳在吸满了血、仿佛薄板似的信纸上捏出一个折角,接着轻轻地把纸撕起来。耶尔立刻发出了呻吟,吓得艾琳赶紧停手,不过耶尔并没有睁开眼睛。

艾琳又在纸上捏出折角,慢慢地把纸撕开,等到纸完全撕掉之后,丑陋的伤口也随之现形。应该是被锐利的刀刀割伤的吧,那是一道又直又深的伤口。

虽然没有伤到大血管,不过只要再稍微右偏一点,就会割到颈动脉而失去一条性命耶尔非常幸运。

可是,这并不是缝合就会好的伤口。艾琳皱起眉头,陷入沉思,针线她还能想想办法,可是消毒水该怎么办呢?

大概是因为介意血腥味的缘故吧,艾琳听到了光激动的低鸣声。

在这个声音的刺激下,某种想法突然浮现在艾琳的脑海中。

(对了,特滋水!)

特滋水的材料厚根草的根煎成的汁液具有消毒的疗效。这里是王兽保育场,所以不管哪一间王兽舍里面都应该会有特滋水的材料。

艾琳站起来,先前往保育场的宿舍,敲了事务员办公室的门,向他们借了针线。接下来,她回到王兽舍,走进设在王兽旁边的储藏室,从并排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中找出了装着厚根草汁液的瓶子,然后急急忙忙地回到耶尔身边。

当艾琳一把厚根草的汁液倒在伤口上之后,大概是因为太过刺激的关系,耶尔忽然边呻吟边挥了一下手。在他的手打到艾琳的鼻子之前,艾琳赶紧仰头闪过,接着她用右手抓住耶尔的手臂。

耶尔,不要动!

用膝盖压住耶尔的手臂之后,艾琳打了一下耶尔的脸颊。耶尔微微睁开眼睛,然而瞳孔还是呈现失焦状态。

你听得到吗?你现在很危险,不要乱动!

耶尔涣散的眼神逐渐集中,瞳孔中浮现出光芒。

耶尔,你听得见吗?听得见的话就回答我。

耶尔痛苦地眨眨眼。

艾琳把脸贴近他的耳朵,一句一句地慢慢说道;

耶尔,接下来,我要缝合慯口,会很痛,但是请你忍耐,绝对不可以动知道了吗?知道的话,就点点头。

耶尔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只用右手缝合伤口是超乎艾琳想像的困难作业,也非常费时。然而,在她用消毒过的针线缝合伤口时,耶尔紧咬牙关,连一声都没吭。

缝合人类的伤口和缝合野兽的伤口是完全不同的作业,艾琳一直注意着耶尔感受到的剧烈痛苦,最后连自己都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等到治疗结束之后,艾琳突然冷汗直冒,银沙似的光点开始在眼前飞舞。

知道自己出现贫血症状之后,艾琳便把头夹在膝盖中间,静止不动了一阵子。等到耳鸣声消失,目眩的情况减缓以后,艾琳才慢慢地抬起头。这个时候,耶尔的眼睛已经紧紧闭上了,就算艾琳喊他,他也没有回应。

替耶尔把了脉后,艾琳才虚脱似的松了口气耶尔的脉搏很稳定。

一旦安心下来,睡意便一涌而上,让艾琳连背都懒得抬起来,或许和昨天睡不好也有关系吧!艾琳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地面吸进去似的。

好不容易才动手用毛毯盖住耶尔的身体,艾琳就在他身边倒了下来。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闭上眼睛,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当夜色渐渐泛白的时候,耶尔突然睁开了双眼。

睡眠时就不断感受到的痛楚感,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变成了鲜明的感受。

有一段时间,耶尔还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痛,不过当他看见接近天花板的窗户外面淡蓝色的天光时,就立刻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呼吸声从耳朵旁边传来。

耶尔轻轻地别过脸,看到艾琳的睡脸就在自己旁边。黎明的微暗让他甚至看不清楚艾琳的眼睛和鼻子,不过在他的脸颊感受到艾琳的呼吸时,尖锐的哀伤在他的心底扩散。

那是耶尔自从十五、六岁时,了解了年幼的时候被迫立下的硬盾誓言的意义与残忍之后,就已经封印在心底的痛苦哀伤。

连忍住都来不及,泪水就从耶尔的眼眶中涌现,从眼角流了下来。

在微暗之中,耶尔一直凝视着艾琳朦胧的睡脸。

埃格和光发出的低沉警戒声,让艾琳惊醒过来。

她站起身,从门口窥看了外面,在晨雾之中看见好几条人影。他们穿戴着威风凛凛的装束,快步朝着这里走过来。

是追兵吗?

耶尔半坐起身,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嗯。

跑回耶尔身边之后,艾琳扶着他的手臂,帮助他站起来。

就算往外逃,应该也会马上被抓到吧!不过这间王兽舍里也没有能够供人躲藏趵地方,而且那条沾满血迹的毛毯,也会让艾琳无法隐瞒耶尔曾经待在这里的事实。

艾琳突然回头看着光。然后,她立即下定决心。

光,把他藏起来!

听到这句话时,光的眼中浮现出想起什么的目光。

艾琳的左手这不能用,无法在扶着耶尔的情况下吹无音笛。这是一个不成功便成仁的危险睹注,不过艾琳已经没有时间踌躇了。

请相信我,不要发出声音。

这么耳语完之后,艾琳就用单手打开栅门,搀扶着耶尔走进王兽们之中。埃格和光都竖起了脖子上的毛,不过当两人接近的时候,它们还是让开了庞大的身躯,让艾琳他们通过。艾琳让耶尔躺在地上,再把稻草盖上他的身体,之后它们便坐回原来的位置。

就在艾琳安抚着兴奋地叫个不停的亚卢时,男人们随着奔跑过来的脚步声同时出现在门口。

达米雅站在男人的身后。

第一个冲进来的男人露出了闻到猎物气味似的表情,回头看着达米雅。

毛毯上有血迹!

慢步走进王兽舍的达米雅瞥了男人指的毛毯一眼之后,转头面向艾琳。

耶尔在哪里?

艾琳带着没有血色的表情注视着达米雅。她的胸口仿佛cha进了一面板子,让她连好好吸气都没办法。

我不知道。

艾琳好不容易挤出这个回答后,达米雅露出微笑。

你骗不了人的,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他曾经待在这个地方了。

艾琳一边急促地呼吸,一边闭口不言,看着男人们搜寻王兽舍的每个角落。

不久之后,男人们对达米雅禀报:他不在这里。

去外面找,他不可能逃太远的。

男人们都到外面去了,不过达米雅却留了下来。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一直沉默地看着艾琳。

按捺不住静默的艾琳小声地说:

耶尔敞了什么吗?

达米雅还是一直盯着艾琳看,回答:

他杀了人,两名守门警卫。

那是非常冰冷的声音。

为什么他会

面对艾琳的喃喃自语,达米雅耸耸肩。

我就是为了询问他本人才进行搜索的。如果你老实回答的话,就可以替我省去麻烦了。

艾琳不会撒谎,她也不觉得达米雅这个聪敏的男人会没有察觉她在说谎。因此,她很担心自己内心的想法会被发现。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保持沉默。

达米雅还是一直看着艾琳,最后突然露出微笑。

你喜欢那个男人吗?

达米雅无视沉默的艾琳,迳自用平静的声音说:

唉,算了,你想包庇他就包庇他吧!那只不过是徒增一条束缚你的锁链罢了。反正,那个男人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达米雅把手放在柱子上,叹了一口气。

他是一个悲哀的男人。硬盾成员的出身连我都不知道,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诞生的,不过光靠一个装满大粒金的袋子,他的父母就愿意把他卖掉,我看大概也不是什么好家庭吧!他是一个从懵懂的幼年时代开始,就被迫立誓一生不能娶妻生子,只能把生命献给真王的孤独盾牌,并且就这么活过来的男人。这明明就是不去找个女人发泄一下男人的**,喘一口气,就无法持续下去的工作,那个男人却白痴得恪守誓言,连女人都不玩。

达米雅忽地抬起视线,看着王兽舍的窗户外面。

这种男人还是不要看见自己的世界有多狭隘比较好。尤其那个男人那么聪明,看得越多,只会越觉得苦闷难耐吧!

微笑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达米雅的脸上浮现认真的表情。

艾琳,你很聪明,只要你想看,一定能清楚看出这个世界的情况。我劝你就冷静地看看吧!你一定会看清汁么是自己能做的、什么是自己不能做的,这么一来,就能心平气和地顺从命运了。

说了这些话之后,达米雅便转过身,走到外面去了。

7、风之夜

艾琳慢慢把手臂伸进耶尔的背后,把他的身体扶起来。耶尔低下头说:

对不起,我给你带来**烦了。

艾琳默默地摇摇头,拨掉了耶尔的头发和衣服上的稻草。

耶尔用非常缓慢的速度叙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听到派斗蛇袭击真王哈尔米雅的人应该是达米雅时,艾琳并不觉得很惊讶,只不过心底的那股冰冷不快感变得更深罢了。

艾琳根本不想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写的剧本。只要一想到那个剧本让自己和身边人们的生活受到如此的摆弄,艾琳就气得不得了。

脱掉了耶尔身上那件彷佛涂了胶似的沾满鲜血的衣服之后,艾琳让耶尔裹上毛毯躺下,再把那件衣服泡进水桶里。

我去拿早餐。

艾琳说完,耶尔默默地点头。然后,艾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加了一句。

请你不要因为怕连累我而逃到别的地方去喔!

嗯,达米雅一定会派人监视这间王兽舍吧!那个男人好像雇了很多佣兵

艾琳点点头,走到外面去。

这一整天,王兽舍周围都一直有武装的男人们在徘徊。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达米雅下令的关系,他们一步也没踏进王欧舍里。

拉萨尔的驯兽师好像有点怕艾琳,都和她保持距离,所以就算艾琳把餐点拿到王兽舍去吃、在王兽舍睡觉、整天都在王兽舍里度过,他们也完全没有干涉,托此之福,耶尔才能够一整天都安心地躺在王兽舍的地板上。

下午,光它们出去晒太阳的时候,耶尔一个人躺在充满蚊香烟幕的闷热王兽舍里,再加上发高烧的关系,昏昏沉沉的他一直不断地作了好几次同样的梦。

不过,在他吃了艾琳分给他的晚餐,也就是浸了肉汁的法稞(杂粮制成的无酵面包)时,他已经觉得身体轻松许多了。

艾琳吃完了自己的分量之后。便立刻站起身,开始喂王兽吃饲料。

她的身影和侧脸看起来都十分憔悴。从上次在卡萨鲁姆与她分别以来,明明没经过多久的时间,艾琳的表情看起来却判若两人,这让耶尔十分心痛。

一边护着被光咬伤的左手,艾琳一边带着失了魂似的表情喂着饲料。

耶尔看着她的模样,悄声说道:

你现在还是照样进栅栏喂饲料吗?

他的声音让艾琳惊醒似的回过头。

因为我有无音笛。

可是,其他的王兽驯兽师都没有这么做吧?而且,有你在身边的时候,这些王兽的表情都比较安稳。

虽然眼中浮现了苦笑,不过艾琳什么都没有说。

在这些王兽的内心深处,应该仍旧是相信你的吧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王兽会把我藏起来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艾琳的苦笑更明显了。

在我还是学童的时候,有一个我非常讨厌的老师。只要那个人到王兽舍时,我常常会叫光把我藏起来。

耶尔忍不住露出微笑.

可是对它们来说,我根本不是熟人,它们竟然能在不发出警戒鸣叫的状况下接受我。

这些王兽之听以没有发出警戒的叫声

艾琳看着光它们说:

应该是因为我没有表现出提防你的样子吧!王兽很敏感,可以精准地察觉人们的情绪。

埃格和光开始悠闲地整理身上的毛。

有好一阵子,两个人都静静地端详着在微暗的烛光中浮现朦胧身影的王兽们。

最后,耶尔用低沉的声音说:

王兽对欧里弹奏的竖琴声毫无反应,也是这个关系吗?因为王兽感觉到他的恐惧?

艾琳惊讶地回头看着耶尔。

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是从护卫达米雅的同伴们那里听来的。

是吗?

艾琳把目光移回王兽们身上,喃喃说道:

或许也有这个缘故吧但是,那只王兽不肯回应欧里弹奏的琴声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养大那只王兽的人,正是欧里自己。

耶尔讶异地看着艾琳。

艾琳提着空桶走出栅栏。

欧里在养育那只王兽的期间,一定对那只王兽吹过好几次无音笛吧!王兽是十分厌恶自己被人用无音笛僵化的,要是一个老是殴打自己的人突然用温柔的声音跟自己说话,自己还是不可能解除戒心吧!王兽的想法一定也是这样,它们无法对向自己吹无音笛的人敞开心房。

艾琳拿下耶尔挂在栅栏上晾干的衣服。用脸颊确认干了没有之后,便拿着衣服来到耶尔身边坐下,帮他穿上衣服。

艾琳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她一边把衣服撑开,让耶尔的手伸进袖子,一边喃喃自语似的说:

用无音笛养育王兽,会在王兽和人类之间筑起一道冰冷的墙壁虽然冰冷,但却是必要的墙壁。

最后那句话就像是艾琳对自己说的一样。

一面近距离看着艾琳的脸,耶尔突然说:

你打算寻死吗?

还没等艾琳回答,耶尔就继续说:

你想要在尚未外传的情况下,把操纵王兽的技术封印起来,然后让这个技术从此消失在世上,是吗?

艾琳摇摇头。

稍早之前

艾琳小声地说。.

我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想死了。

起风了,王兽舍旁边的树叶传来沙沙沙的摩擦声。

只要自己一死,就能阻止灾难的发生我一直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跨过那条界线。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是不想用无音笛或是特滋水来养育光它们,这是我任性而为的结果,既然如此,就得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但是,一听到那个男人的想法,我的心就冷了。

艾琳低声说道:

如果人类是以他的那种思考模式生活的生物,那就随他去吧!倘若人类这种生物是在互相残杀的状态下才能维持平衡的野兽,那么就算我舍弃了生命,封印操者之技,同样的事情一定还是会再次发生。就算人类会因此灭亡,我也不在乎

这种冷酷的思想想必一直潜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吧!说出口之后,艾琳才清楚知道这是自己的真心话。然而,即使把这些话说了出来,艾琳心底的愤怒仍旧没有消失。

温暖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柱子上的灯火也随风摇曳。

可是,我不想操纵王兽,让它们和斗蛇战斗,绝对不想。

自己的梦想、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只要一想到这些东西全成了被人唾弃的对象,艾琳就觉得怒火中烧。

艾琳注视着耶尔。

我一直想,和你见面之后,要问你一件事。

耶尔眨眨眼。

嗯,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如果我让奇迹出现,这个王国的失衡状态就会因此而消失吗?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耶尔用低低的声音回答:

说实话,以前我从来都不想知道这个王国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我发誓成为硬盾成员,该做的就只有保护真王这件事。因为我觉得,如果去思考保护真王之后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只会让自己的心产生动摇。

一边看着窗外的蓝色夜空,耶尔一边说:

就这层意义来看,那个男人的确说对了我一直不愿去看自己生活的世界有多狭窄。

突然浮现的情绪让耶尔不由自主地继续说道:

那个男人把我的家人说得很糟糕,可是我的父亲是技术高超的工匠。如果父亲没有被地震震倒的房子压死,母亲也不会把我卖掉。要是父亲还活着,我现在一定会继承父亲衣钵,成为工匠,拿着凿子过生活,而不是杀人的武器。

耶尔露出些许苦笑,看着艾琳。

我很喜欢做工艺品。没有值班的日子,我都在制作柜子、玩具。比起去找那些用娇羞摸样隐蔽悲哀的女人,制作工艺品更能让我得到喘息。

艾琳看着在摇曳的灯光下朦胧不清的男人脸庞,突然想起了斗蛇那个在幼蛇的时候就被人们捕抓,还把它们的耳朵上如同盖子一般的鳞片割下来,让它们只能为了战斗而生存的野兽。

现在,艾琳可以清楚了解用灰暗的眼神看着斗蛇的母亲的心情了。

她似乎可以看见这个人以轻巧细腻的动作制作工艺品的模样。

但是,我能在近距离看着这个王国政治运作的模样。如果我只是个工匠的话,是绝对无法看到的。我也是人,不管再怎么压抑,我还是没办法不去思考自己的所见所闻。前阵子,舒南,也就是大公的长男来觐见真王的时候,我的心因为那个男人的话而动摇了。我认为那个男人说得没错,当真王说自己没有武力的时候说真的,我非常心寒。我不得不去想,自己的存在对这个人来说究竟是什么?

耶尔淡淡地告诉艾琳舒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听见耶尔描述舒南的为人时,艾琳的眼中逐渐地恢复了精神。

是吗?

听完之后,艾琳小声地说:

大公的长子似乎是个有心人呢!

耶尔点点头。

如果他想用武力降伏真王,随时都可以做得到,可是他却选择使用这种方法。从这一点来看,他确实是个有心的男人,他也是个很果断的男人。如果那个男人成为赛米雅大人的伴侣,他一定会让赛米雅大人看一看她从未见过的王国现实吧!

吸了一口气后,耶尔用低沉的声音说:

我杀了很多人。第一次杀掉刺客的十八岁那年冬天,我不管何时都会看到那个男人痛苦死去的表情。现在也是,只要一入睡,被我杀死的那些男人们便会出现在梦中,血的腥臭味也会突然从鼻腔窜出。我这一生大概都会被这些亡灵纠缠吧,不过我也不打算逃避,反正杀人就是这样,不管过了几个世代都一样,和其他国家的士兵打仗的男人们,一定都会体会到这种感觉。他们利用肮脏的血和可怕的战争,守护了这个王国。

耶尔用大手擦了一下自己的脸,喃喃自语似的说:

我真的觉得一国之王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是非常糟糕的。

风势减缓了下来,树枝摩擦墙壁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由我这种人去揣测赛米雅大人的心思,实在非常无礼,不过我觉得塞米雅大人也不想一直被蒙在鼓里。达米雅的事、自己的血脉,这虽然都是一些很残酷的事实,但是我还是不能让她就这么被隐瞒下去,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我是这么想的。

耶尔一闭上嘴,王兽舍里便充满宁静.

艾琳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猛然抬起头看着耶尔。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在不被那个男人发现的情况下,和赛米雅陛下见面呢?

耶尔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

艾琳目不转睛地回视着耶尔。

我想告诉赛米雅陛下所有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么做能不能带来什么改变,不过我还是想试试看。

耶尔把手放在下巴上,静静地思考。

过了奸一阵子之后,他终于把视线放回艾琳身上.

有一个方法如果是你的话,或许做得到。

8、王祖来的地方

袅袅升起的蒸气让岩屋里一片雾茫茫的。

这个天然岩屋一直延伸到很深的地方。在最深处的地底有温泉涌出,这个岩屋就是用上釉的陶管从那里引水盖成泡汤场的。

对赛米雅来说,待在这里的短暂片刻,就是一整天中最能让心灵休息的时候。穿菩一件薄薄的泡汤衣,在平滑的岩石环绕下,浸泡在温泉池里眺望着因为蒸气而展现朦胧美的灯光和岩壁,会让赛米雅感受到好久以前在母亲怀里时的那种安稳感。

下雪的日子里,细细的雪花会从岩屋里较宽敞的温泉池天花板上的洞口飘下,不过因为有蒸气的关系,待在这间岩屋里也不会觉得冷。

赛米雅尤其喜欢能从那个名为天窗的洞口看见月亮的夜晚,所以在雨天必须开上天窗的夜里,赛米雅总会有种少了什么的感觉。

蒸气变成了摇曳的白柱缓缓上升的模样,真的非常美。

就在赛米雅茫然地看着蒸气上扬时,一阵强风突然从上方灌进来,蒸气柱也开始纷乱地散开。

赛米雅好奇地把目光向上移动的那一瞬间,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从天窗飞了下来。每当那对大翅膀一挥动,蒸气就被吹到一旁,白浊的池水也呈现漩涡状溢向整间岩屋。

在随侍女官们的尖叫声冲上岩壁形成的回音之中,王兽降落在地上,一条小小的人影也从王兽的背上跳了下来。

真王赛米雅陛下!

在蒸气中,一名女性的声音傅了过来。

请原谅在下的无礼。在下无意加害于您,只是有话想对您说。在下深知自己有失礼数,不过被迫无奈.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见您。

大慨是听到女官们的尖叫声了吧!赛米雅听到了硬盾成员们在岩屋出入口询问发生什么事情的紧张声音。

赛米雅凝视着王兽,用严厉的声音对女官们说:

叫外面的硬盾不要慌张。

接着,她坐直身子,对着跪在蒸气另一边的人影说:

你就是那个名叫艾琳的兽医吗?

是的,在下正是艾琳。恳求您原谅在下的无礼。

你先过来再说吧!

用额头碰了岩石地板,行了一礼之后,人影站了起来。她回过头对王兽耳语了一些话,然后才沿着温泉池的边缘走过来。

当岩壁凹洞中的灯光照亮了那张脸时,赛米雅便用兴奋的眼神仔细地端详。

瞳孔真的是绿色的耶。

大概是不小心说溜嘴的吧!那是跟刚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完全不同的少女口吻。

艾琳在那里跪坐下来,再次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在下有话非告诉陛下不可,所以才来到这里的。

一开始的惊讶逐渐消失,赛米雅的脸上浮现了温和的笑容。

你好像是受了诸神的恩宠而拥有稀有天赋的女孩呢!达米雅说,是诸神为了拯救国王的危机,才把你送来我们这里的。我一直想要在这几天找你过来一趟呢,就算不用这种方式,只要你说要觐见我,我也一定会马上批准的。

艾琳抬起头。

非常抱歉,因为达米雅大人严格命令在下不准直接和陛下见面,所以除了用这种方法之外,在下实在无法和您说话。

赛米雅稍微睁大了眼睛。

舅舅他?为什么?

艾琳注视着赛米雅。

在下认为,达米雅大人害怕在下会将哈尔米雅陛下生前告诉在下的事,传达给您知道吧!

赛米雅一动也不动。那双石头般的瞳孔虽然看着艾琳,却没有映出艾琳的脸。

长久的沉默之后,赛米雅说:

你想说的话,就是祖母说的话吧?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恕在下直言,赛米雅陛下知道哈尔米雅陛下和在下的约定吗?

不知道。祖母和你做了什么约定?

艾琳用平静的声音说:

哈尔米雅陛下对在下说,不需要用王兽来保护她的性命,就算她觉得或许会有再次受到斗蛇攻击的危险也一样。

这应该是完全出乎赛米雅意料之外的话吧!只见她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拒绝王兽的守护?

是的。

为什么?

应该是因为哈尔米雅陛下相信在下告诉过她的事吧!

赛米雅皱起眉头,喃喃说道:

你告诉她什么事?

由在下的母亲那一族人,一直谨记于心并流传下来的事。哈尔米雅陛下相信,那就是遭到烧毁的王祖的历史由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艾琳说:

那是在遥远的诸神之山彼端发生的事,听了会让人不得不对人这种生物的本性绝望。这也是您祖先的故事,赛米雅陛下,您愿意听听这个故事吗?

赛米雅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她看着艾琳,最后终于稍微动了嘴唇。

你说吧!

艾琳点头,开始叙述那个在冬天的森林里,母亲那一族的男人告诉自己的古老故事。

诸神之山的白峰远方,从太古时代开始,就是好几个王国兴盛成立的地方。

那些王国中,有一个名叫欧法龙的王国。

这个拥有良好港口的王国本来是一个很小的国家,但是因为这个王国非常富裕,人民也安居乐业,所以变成为另一边的王国和这一岸的王国交流的贸易重地,整个国家非常紧荣。

可是在某个时候,觊觎这种利益的邻国国王打算攻打欧法龙,而这个传闻也传进了欧法龙王的耳里。

即使是丰衣足食的王国,欧法龙仍旧是一个小国家,要是邻国攻打过来的话,说不定不到一二个月就会被攻下。于是,一个名叫萨克尔的大臣,便对苦恼着不知该如何度过这个难关的国王建议不妨借用绿瞳之民的力量。

绿瞳之民本来是住在大海的遥远彼端的异国之民,因为不同的派系斗争而遭原本的王团驱逐,搭着仅有的三艘船漂流到欧法龙来。历代的国王都很重视善于照顾野兽和拥有医术的他们,甚至还在城市的一角规划出他们的城镇。

萨克尔是负责管辖居住在欧法龙的各种种族的人。这位萨克尔向国王禀报,绿瞳之民善于豢养野生斗蛇,可以将斗蛇训练为战斗武器。

国王很怀疑斗蛇这种生物的力量有多大,不过由于事态紧急,他便答应让他们去防守国界。

最后的结果夸张得超乎绿瞳之民自己的预料。骑着仅仅几十只斗蛇的绿瞳之民,竟然摧毁了上千名骑兵,阻止了敌军的攻击,杀死了他们的领头大将。

国王因为这个胜利欣喜若狂。

他赐予绿瞳之民广大的土地和大量的金钱,命令他们增加斗蛇的数量,并且封萨克尔为斗蛇军的将军然而,这就是悲剧的开始。

欧法龙训练了一万只斗蛇之后,以其压倒性的武力,在一眨眼之间征服了周围的各个国家。国王的权力达到了颠峰,然而受到强权征服的其他国家的人民却怨声载道。

可是,只经历过小国政治,不明白如何统治广大疆土的欧法龙王只是一个劲地以武力镇压,企图消弭人民的不满,简直就像是在冒泡的**沼泽放上一块厚铁板一样。

看见人民的惨状,萨克尔和绿瞳之民全都深感后悔而自责。自己用斗蛇拯救国王,竟然导致过去乐于接受异国民族的王国,变成了一个立足于极权的大国。

最后,萨克尔终于决定和绿瞳之民燃起叛乱的狼烟。

国王当然下可能战胜能够操纵斗蛇的军事势力的叛变。

国王在几位家臣的保护下,和家人、亲戚一起逃进诸神之山的险峻峡谷里,好不容易逃过了斗蛇的追击。

那个时候,潜藏在峡谷里的,有国王一族和家臣等两百多人。接下来的十年岁月,他们都一直躲在峡谷里生活。

从集世界财富于一身的生活,掉进有一餐没一餐的深山生活,这种差异让他们的心中生出了强烈的憎恨。这股憎恨成了他们的精神食粮,让他们挨过饥寒,度过了十年的岁月。

透过山里的生活,他们认识了住在峡谷里的奇妙猎人。拥有闪耀的发色和金色瞳孔的他们身材高大,能够驯服住在峡谷里的巨大有翼野兽,随心所欲地操纵它们来狩猎维生。

他们的首领是个男人,祭司则是年轻的女孩子。

有一天,国王的儿子看见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有翼的野兽袭击了野生斗蛇,并且如同在吃供品一般把斗蛇给吃掉了。

听到儿子的这番话之后,国王便前去造访猎人们的首领,提出了一项交易。

如果你们能大量养育有翼野兽,并利用它们夺回王国的话,我就让你们当这个王国的国王。

国王的恨意已经深到不惜用王权来交换,也要对从自己手中夺走王国的人们复仇的地步了。

猎人的首领拒绝了这个要求。他说:他们现在已经够幸福了,不需要什么王国。

可是,那名祭司少女却对国王的交易抱持着不同的想法。她认为,族里的人可以脱离大半年都被雪封闭的峡谷生活,到只有传闻中听过的繁荣大国欧法龙过日子

女孩虽然还很年轻,不过身为祭司的她所怀抱的或许不是**,而是梦想。最后,女孩这是决定掀开这个空前绝后的惨刹序幕。

她以这是诸神的引导为说词召集了年轻人,增加了欧法龙王取名为王兽的野兽,并在十年之后成功组成了两千只王兽的部队。

在微暗的雷云遮蔽天空的严冬里。

两千只王兽拨乱了灰色的云朵,飞上天际。每只王兽的背上都载着一个憧憬着繁荣王国的金瞳战士,以及怀有刻骨铭心的恨意的王族,他们飞越山脉,一口气攻进了欧法龙。

斗蛇和王兽的战斗,是一种十分激烈的互相残杀。

一旦杀戮开始,互为天敌的斗蛇和王兽便完全无视背上载着的人们的控制,疯狂地大肆破坏,原野、海边、丘陵,最后甚至连村落、城镇都被嗜血的斗蛇和王兽的獠牙摧残,化为鲜血的沼泽。

在城市变成火海而毁灭之前,杀戮没有停止过。

战争结束时,呈现在因梦想而前来作战的女孩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肝肠寸断、脖子和手脚被咬断的尸体残骸,以及扬着黑烟、燃烧崩毁的城市光景。

这里已经不是王国了。

仅仅两千只王歜和几万只斗蛇只不过是在人类的战争之中多加了一些微薄的野兽力量,竟然就让广大的王国变成一片焦土。

诸神之山彼端的繁盛王国就这么灭绝了。无数死者的鲜血和器官化为污土,让这片充满怨念的土地成为诅咒之地,再也没有王国在此兴起过。据说,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一片人类无法进入的广袤森林。

即使艾琳已经闭上了嘴巴,赛米雅和女官们还是面带惊讶的表情。

在这个漫长故事还在描述的时候,从温泉池爬出来,坐在池边岩石上的赛米雅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浑身颤抖,于是再度将身体滑进了温泉池里。

艾琳悄悄地换了膝盖的位置,好让自己稍微轻松一些,接着便说出这个故事的后续。

在那场战争幸存的人们各自离去了。绿瞳之民把这个操纵野兽的技术视为引起毁灭的技术,封印了起来,并且一面严格地遵守戒律,一面持续地在世界尽头流浪,以防止同样的悲剧再度重演他们就是人称雾之民的家母一族,守戒之民。

赛米雅环抱着自己单薄的肩膀,喃喃说道:

那我的祖先

艾琳看着赛米雅的眼睛,用平静的声音说:

操纵王兽的高大金瞳猎人们,不愿意让将一族引向杀戮下场的女孩重回故乡的峡谷她的名字是杰,也就是翻过诸神之山,成为这个王国的王祖,也就是您的祖先。

呆呆地听完故事之后,女官们才知道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脸色随即变得铁青。

可是,赛米雅却没有特别惊讶,反而不可思议地看着艾琳。

你要我相信这个故事吗?

艾琳静静地反问:

您不相信吗?

赛米雅突然笑了出来。

那当然。我也不觉得祖母会相信这个故事。

艾琳沉默地看着赛米雅一段时间。大概是因为温熟的泉水的关系吧,赛米雅那仿佛陶器一般的肌肤有点泛红。

这个人还这么年轻,听说她比自己大两岁,可是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超过二十岁的人。

(那个人大概错看这位大人了)

这个人并没有柔弱到会随着达米雅的想法行事。在那少女般圆滚滚的瞳孔中,艾琳看到了冷静的成人目光。

为什么在下有必要编出这个故事呢?

赛米雅的脸上浮现冷笑。

这个呀,我刚才也一直在想比方说,你跟耶尔串通,而耶尔又跟大公串通,这么一来就很合理了。

艾琳大感惊讶。原来如此,经她这么一说,确实有这一种解赞方式。

看见艾琳的眼中闪过一阵动摇,赛米雅的笑意更深了。

只要算准泡温泉的时刻,就可以见到我这是谁告诉你的呢,耶尔吧?

这种边冷笑边追问的方式让艾琳感到生气,然而正当她打算开口的时候,爪子碰到岩石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赛米雅和女官们的视线全都射向艾琳背后,惊讶地站了起来。

艾琳回过头,正好看见光打算进入温泉池里。

不行啦,光!

正要将单脚放进池子里的光立刻停下了动作。

这不是水,是温泉喔!

艾琳又说了一次之后,光便把鼻子凑近温泉池,随后便放弃进入池子里了。

看见它的模样之后,赛米雅前俯后仰地大笑了起来。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它的行为简直就跟小孩子一样嘛!

艾琳看着光说:

它有时候会做出类似小孩子的举动,不过王兽比小孩可怕多了,是不能随意亲近的野兽。

赛米雅看着艾琳。

它听得懂你的话吧?你们能沟通到什么程度?

能够告诉对方自己想什么。不过

艾琳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光,继续说道:

就算能够沟通,在下和光之间还是有无法跨越的鸿沟。在下和光看到的世界、感受到的东西,都有极大的不同。举例来说,对光来说只有现在,不管在下怎么说,它就是无法理解明天这种观念,而且

大概听懂艾琳在说什么了吧!光也转过头来直盯着这里看。

光杀斗蛇的时候不痛不痒。斗蛇会吃幼王兽,所以对光来说,杀掉斗蛇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艾琳缓缓将视线移回赛米雅身上。

可是,在下并不希望让光成为杀死斗蛇的道具。在下并不是为了把光当成方便的道具来使用,才和光一起度过了七年的岁月,并且互相传达想法的。在下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王兽被无音笛束缚、无法自由自在的生活。被人献给真王的它们已经无法再回到野外生活了。但是,就算无法回到野外,在下还是想要解开束缚着王兽它们的无形枷锁。可是

愤怒的情绪一涌而上,让艾琳紧紧抓住膝盖,直视着赛米雅。

倘若让光在降临之野发生奇迹的话,别说解放它们了,在下只会让它们被比现在更重的枷锁束缚。要是在下的恩师没有被抓起来,在下就算被杀死,也绝不会担任这种角色。

赛米雅的眼神中闪过吃惊的神色。

你说恩师怎么了?

达米雅大人说,如果在下拒绝让神明的奇迹上演,就要杀死在下的恩师。

艾琳任由愤怒驱使自己,用更严厉的声音说:

在下并不是诸神派到您身边的使者,只是被肮脏的威胁让在下来到这里的。

赛米雅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看见那副表情时,一种悲哀的感觉在艾琳心底摇曳。艾琳缓和了脸色,不过还是继续接着说:

就算被当作杀斗蛇的武器,光一定也不会感到痛苦会觉得痛苦的不是光,而是在下。

温暖的风让岩壁上的灯火摇曳。

在下并不是因为那个故事、母亲一族,或是这个王国的人们而憎恶操纵王兽的。只是,对在下来说,让光看见它从未看过、从未感受过的人类的可怕行径在下自己甚至还扮演其中的角色,实在让在下反感得想吐。

听到这番话,赛米雅毫无血气的险上忽然闪过了某种激动。

赛米雅一言不发地看着艾琳,艾琳也回视着赛米雅。

赛米雅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某个东西正慢慢褪色,并且开始细碎地崩解。不可崩解的东西一旦开始崩解,就会无法复原,而这个东西正打算消失。

即使怀抱菩这种内空虚的感觉,自己仍旧是真王。

任凭慵懒的感觉渗透到骨子里,赛米雅茫茫然地看着天空。

我也

赛米雅突然悄声说道:

一直都看得见人们创造出的可怕行径。可是,我绝对不会说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让自己厌恶得想吐。

仿佛胸口遭到敲击一般,艾琳睁大了眼睛。

如果你的话是真的,那杰还真是个愚蠢的女人呀!

赛米雅露出浅笑。

被故乡放逐,不是让她更加不肯放弃当王的梦想吗?

看见赛米雅的嘴唇微微发颤,艾琳别开了目光。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在下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到这片远离故乡的土地上的。不过,在下觉得她是在痛苦、迷惘的同时,小心翼翼地试图建立一个人类和野兽和平共处的国家。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她在操纵象征王权的王兽的同时,也写下了王兽规范。

艾琳把目光移到光身上。

赛米雅大人,您不觉得光和其他的王兽很不一样吗?

赛米雅看着光,眯起眼睛。被蒸气濡湿的翅膀反射着灯光,熠熠生辉。

对呀,我还没有看过这么美丽的王兽。对了,那只生下后代的奇迹王兽,就是它吧?

艾琳点点头。

放牧场的王兽不会飞,也不会发情,更不会生子。

赛米雅皱起眉头凝视着艾琳。这件事她很清楚,不过再次听到这个事实却让她觉得很不自然。

为什么?

因为它们是遵循王兽规范养大的。

您不知道吗?那是王祖写下的规范。养育王兽的人被严格要求遵守这个规范光在

遥远的记忆、在黑暗中自残的幼王兽的瞳孔,在艾琳的内心苏醒。

哈尔米雅大人的生日宴会上被箭射伤。不只身体,它连心灵都受了伤,因而被送到了卡萨鲁姆保育场。那个时候,在下才十四岁,根本不知道什么王兽规范,只是不想对光使用无音笛和特滋水,希望它能像野生的王兽那样成长而已。

赛米雅的眼中浮现光芒。

也就是说,只要不遵守王歜规范,就能养育出能够飞天、生子、如同这只王兽一样美丽的王兽啰?

是的。

赛米雅再次看向光,喃喃说道:

为什么王祖要写下这种规范

因为王祖不想繁殖王兽。

赛米雅看向艾琳,她的眼中露出完全理解艾琳想说什么的目光。

如果她只是为了自己而希望维持巩固的王权,应该不可能写下这种规范。为了拯救前来求助的人们而让来自诸神之山远方的自己成为王这种讽刺的事态演变一定让她很痛苦吧!她不想再让自己过去招致的惨剧重演。但是,只要人们深信王兽代表奇迹,而不是武力,就可以利用洁净的神明威严,统治人群

艾琳叹了一口气。

在下觉得,她是为了不让王兽在被人饲养的同时变成武器,才写出王兽规范的。为了不让人类饲养的王兽增加,而给王兽抑制发情的特滋水;为了防止可以沟通的王兽和人类传达想法,而让照顾王兽的人使用无音笛,在王兽和人类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冰冷墙壁

涌上来的情感让艾琳哽咽了。

要是完全不知道王兽规范的在下,没有在偶然真的是偶然的情况下和光相遇,王祖的愿望就可以一直流传下去了。要是光和在下没有沟通、没有飞上天

赛米雅突然开口接了下去。

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两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赛米雅懒洋洋地从温泉池出来,坐在池边的石头上,呆呆地眺望光。

诸神的安排,说不定指的就是这种东西。你不觉得吗?

或许是这样艾琳没有这么回答。她不想再说出让这个人难受的话了。

艾琳闭上眼睛。即使如此,她终究还是无法说出假话。

在下不想把因为哈尔米雅大人的死,才造成赛米雅大人和在下的邂逅,视为诸神的安排。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艾琳睁开眼睛说:

在下只觉得,这是把哈尔米雅大人的死伪装成大公的杰作,好让事态演变成这步田地的人的计谋。

赛米雅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

你说什么?

艾琳仍旧凝视着赛米雅,并把自己判断袭击哈尔米雅的斗蛇并非大公的斗蛇的理由说了出来。

像是耶尔认为如果是大公做的,那么那次的袭击就有完全不同的意图;以及他长年打探下来得到的事实;和他自己因为知道这个事实而遭到了什么样的境遇。

即使艾琳把背后人物的名字说出来,赛米雅那如同雪一般苍白的脸还是一动也不动。

赛米雅用低沉的声音说:

为什么那个人要杀害祖母?

哈尔米雅大人如果活着的话,会准许您和那位大人结婚吗?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赛米雅还是连眼睛都不眨艾琳发觉,她老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赛米雅用着发出金属碎片似的平淡光芒的眼睛看着艾琳。

不久后,那双眼里出现了凄凉的目光。

没错,祖母很讨厌那个人,但是,那个人对我来说既是父亲,也是兄长,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也最重要的亲人呀!

赛米雅闭上眼睛,环抱着自己的肩膀。那双紧紧抓住肩膀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赛米雅陛下。

女官犹豫地叫唤着,不过赛米雅没有回答。

她就这么抱着自己好长一段时间。

然后,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站起来之后,赛米雅用冰冷的眼睛看着艾琳。

艾琳,在降临之野的时候,你就站在我旁边,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着就好了。我会给你自由我无法选择的自由。

9、虚无的天地

月亮早就下沉了,不过天上还留着些许天光。

看在瞳孔会如同猫一般放大的光来说,夜空应该比人眼所见的还明亮吧!它乘着夜风飞翔的动作一点儿也不像在黑暗中探索,行动毫不犹豫。

飞越包围王宫的黑暗森林上方,差不多快看到拉萨尔王兽保育场的时候,光的喉咙深处突然开始发出低鸣声。

艾琳抬起头,在光旁边看见了漩涡状,有如萤火虫似的光芒,还听见如同蜜蜂振翅声一般低沉的杂音。那是让人心生不安的异样声音。

有如萤火虫似的光群众在一起之后,忽地往下降落。艾琳朝着光下降的方向看去,发觉在森林尽头的地方,有一条黑色的人影摇晃着小小的灯光。不只一个人,有好几条人影站在那里。

萤火虫的光芒在不知不觉问消失了。

艾琳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无法对那些明显是在呼唤自己的人们视而不见。

她把手放在光的脸颊上,用手指着下面的光,光听话地迅速下降。在艾琳从着地的光背上下来之前,她就已经知道站在那里的人们是谁了。

戴着头巾,宛如森林的影子一般沉静的人们,他们正是母亲一族,正静静地凝视着这里。

光发出不快的低鸣声。

戴着头巾的男人把无音笛放在嘴边,然而艾琳只是默默地看着。

看见光在吹了无音笛之后仍然没有僵化时,男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在它的耳朵里塞了耳塞。因为如果在飞行中被吹了无音笛的话,那就糟糕了。

把光的耳塞拿掉之后,艾琳滑落地面。

请各位拿好无音笛。

艾琳用平静的声音这么说完后,便看着那群灰色的人。

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个人走了过来。这个人的背有点驼,好像是一名老人。

这个人掀开头巾,露出了白发满布的头。虽然只有微弱的灯光。艾琳还是发现现这个人长得和母亲非常像,让她吃了一惊。

老女人开口。

苏洋的女儿,艾琳,我的孙女,我是来迎接你,跟我们来吧!

艾琳从额头到脖子全都冰冷地僵硬了,她用沙哑的声音小声说:

去哪里?

一族生活的地方。在这里继续这样生活下去的话,你一定会犯下大罪的,到我们的地方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吧!

犹如夜晚的气息渗进肌肤一般,一阵平静的冰冷在艾琳的心底扩散。

喔,原来如此她这么想。这些人是为了让自己离开这里,离开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圈,和母亲一族共同过着游牧的生活,才到这里来的吗?

如果跟这些人一起走,的确能在灾难来临之前关上那扇已经打开的门然而就算如此,艾琳的心还是毫不动摇。她摇摇头。

我不想跟你们一起走。

当艾琳看见祖母的脸上露出了哀伤和痛苦的感情时,忽然感觉到一阵针扎似的疼痛掠过胸口。

灰色的人们所发出的无言责难和强烈的失望,以及在黑暗中众集的亡灵们的哀伤,都化成包围着肌肤似的层层疼痛,直逼而来。

你要选择成为打开灾难之门的罪人吗?

祖母用颤抖的声音说:

你是受着这种教育长大的吗?

祖母质疑地看着艾琳一会儿,发现艾琳无意回答之后,便垂下肩膀,叹了一口气。

是吗?苏洋的灵魂一定会后悔救了你的命吧!

听到这句话的刹那,艾琳的头脑麻痹了。

艾琳吸了一口气,注视着祖母,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话来。

如果母亲直到死去还会后悔自己救了女儿一命的话,我一定会打从心底怨恨把母亲养成这种人的您的。

祖母彷佛挨了一拳似的拉下脸。

母亲觉得自己犯了什么罪,以及您觉得那是什么罪,我都很清楚,我也看得出为了防止灾难,您有多么用心的遵守戒律可是,我非常讨厌用罪这个字来束缚别人的做法。

一直沉积在心底的思绪决堤似的涌出,源源不绝。

就像用无音笛让王兽和斗蛇僵化那样,您也用罪这个字僵化了人心。这种做法让我厌恶。

依旧带着灰色头巾的男人向前走了一步,抓住祖母的肩膀。

走吧!

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这个女孩已经没救了,她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不管说什么,她大概都听不进去吧!

有一瞬间,艾琳感觉到祖母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虽然深刻的痛苦在艾琳的胸口散开,不过她还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那显得非常失望的表情。

艾琳沉默地望着母亲一族带着愤怒和厌恶的情绪背影自己,转身离去。

温暖的夜风吹拂过空旷无人的原野,艾琳仰头看着夜空。彷佛洒了银沙一般,夜空中布满了星辰。艾琳无法将宛如厚板子一般压在胸口的沉重一吐而出,不由得哭了起来。

(妈妈)

把我养育成这样的人,会让你觉得悲哀吗?

我是不是正打算走上歧途呢,我并不像赛米雅那样,站在无法选择的道路上。

自从决定不让光被无音笛束缚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走在自己觉得最适合的道路上。

我想要让在野外出生的动物如同在野外一般长大。可是另一方面,我也爱光,让野兽和人类之间拥有超越隔阂的羁绊,让我觉得兴奋而喜悦。

就算知道这个选择最后会把我带到现在这步田地,我还是不觉得自己犯下了该死的重罪。

可是,蚕食心灵的空虚还是没有消失。

我从光身上感觉到的烕情;我为了接近光而付出的努力,究竟会得到什么结果?会不会到头来,只是单纯的自我满足而已呢?

或许是吧!艾萨儿教导师她说对了。所有生物共有的情绪不是爱,而是恐惧,那应该是最精辟的真理吧!人类、野兽,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物都无法相信其他的生物,心中的某个角落永远都对其他的生物怀抱着恐惧。所以,为了能继续存活,生物们便处心积虑地想出各式各样的手段,以吓阻其他的生物。用武力、法律、戒律,还有无音笛相互束缚,才能让自己安心

一旦仔细端详生物的本性,最后恐怕只能看见这种虚无的东西吧!

就算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到卡萨鲁姆,自己也不会再站在学童们面前了,无法感受到生物本性是虚无的人,能对孩子们说什么呢?人类、野兽、昆虫,所有的东西部只是黑暗之中闪烁的一个小光点被不信任的黑暗囚困的无数光点。

艾琳抬头看着宛如洒了银沙一般,星光满布的黑暗天空,静静地听着光发出的,犹如风箱似的呼吸声。<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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