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只是几分钟?当他们收拾停当,从内室出来,打开房门,太阳已经高高挂在树顶。夏汉声笑着打了招呼,让人端上早点,对谭少轩道:“按照二少的安排,程司令官带舰队已经出发,他留话说祝二少和少夫人天赐良缘、百年好合……”
骆羽杉在一旁悄悄红了脸,只好坐了低头装作用餐。
饭后谭少轩和夏汉声因为军务出去,等他们回来再回转凌州时,海水已经涨潮,从岸边看着水波恋恋温柔地与沙滩吻别,而沙滩敞开她永恒的心扉期待着,海浪翻滚发出轻轻呼唤……骆羽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谭少轩,谭少轩回她一个宠溺的微笑,下令先送她回大帅府。
到了楼下,亚玉接出来,谭少轩扶了她下车,自己接着坐回到车上,招招手车子疾驰而去。
亚玉看骆羽杉有些疲惫有些慵懒的样子,笑笑道:“四小姐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刚才三少爷派人来过,说若是四小姐有空,他有事要请教呢。”
骆羽杉闻言微愣,谭少轶?他有什么事对自己称请教?想了想,真是累了,现在也差不多中午,过去也有些不方便,晚点再说吧。
于是,便拿了本书窝在沙发上半睁半闭着眼睛养神。和谭老二新婚不到一周,发生的事情如走马灯般纷繁,眨眼间却似乎觉得已经过了许久许久。
随着对他的了解,骆羽杉觉得谭少轩已经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了一些难以磨灭的东西。昨夜,自己半醉半醒,竟没有如往日般那样抗拒和他的欢爱,甚至有些期待般的热情,她实在弄不清自己是怎么了?难道强取豪夺还能爱了他不成?
正想着,外厅的电话铃响起来,亚玉轻声接了电话,探头看到她睁着眼睛,便笑道:“四小姐,是柴家表少爷的电话。”
俊宇表哥?骆羽杉答应着起身走过去,拿起话筒“喂”了一声,便听到柴俊宇温润的声音传过来:“四妹,是我。上次四妹说的那件事已经办好了,所以今天打电话和你说一声。”
“谢谢表哥。”骆羽杉笑着说:“麻烦表哥费心,地先放着就好,适当的时候有合适的买家再出手。姑太太身体还好吧?”
两个人聊了一阵,交深言浅,两人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怎样说才好的感觉,于是很快便放下了电话。
正想着柴俊宇和骆羽枫,听到亚玉和人打招呼,一回头,竟是谭少轶夫妻一前一后笑着走进来:“二嫂,回来了?”
骆羽杉忙笑着让座,谭少轶道:“有点事想问二嫂,天也不早了,干脆请二嫂去吃大菜好不好?”
说实话,从回来凌州自己还从未去过市井,既然不得不在这里安营扎寨生活下去,了解多一些应该不是什么坏事,真实的凌州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骆羽杉答应,三人一起上了车。谭少轶从司机副座转头笑看了一眼妻子,对骆羽杉道:“今天请二嫂吃英式西餐。这些年洋人来的多了,番菜馆便也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而国人对西餐大菜的简单了解,便是高鼻梁、蓝眼睛的都是洋人,洋人吃的就是番菜。所以正宗的西餐在凌州还是凤毛麟角,更多的是本地商人利用国人的媚洋心理,吸收西菜的某种烹饪特点,加上本地菜肴,做成的一种不中不西的四不像。今天请二嫂去四马路的沙利文。”
“这里是四马路?”骆羽杉看了看窗外热闹的街市,不宽的街道入口呈扇形三足鼎立着三座大厦,十六七层高吧,很有都市摩天楼的氛围。
“这座是汉弥尔登大厦,由美利坚驻凌州领事汉弥尔登所有的汉弥尔登洋行建设。”谭少轶指着马路转角呈凹面扇形,立面是挺拔的竖直线条,设计极为简洁的一座建筑说道:“租用的客户大多是洋商,如可口可乐公司、福特汽车公司等,大厦地下室有间英式酒吧。旁边是通商银行大厦。那一座,就是凌州有史以来的第一幢西式建筑大利大厦,是轮船招商总局官建。”
说着,车子慢慢通过人群,继续向前开去。
“那边,是因伦敦布道会传教士麦杜斯在附近传教而命名的布道街,现在是文化出版业的阵地。”谭少轶指了指窄窄的街道,骆羽杉转头看去,只见两旁的确有大小很多书店,似乎空气中也弥漫着书香,走过的多是长衫或白衣黑裙的男女学生打扮的人,不由会心一笑问道:“三弟也有书店在这里?”
“没有,不过应该快了,今天请二嫂来,说的就是这件事呢。”谭少轶笑着回答:“那边,就是有名的南派文化发源地。”
谭少轶指指布道街一侧说道:“据说被誉为汉学家的英国传教士麦杜斯,在凌州落地生根后开始研究儒家学说。在此创办中国第一个出版机构墨海书馆,雇佣了一批落拓文人给他当枪手,传播西学,称为‘秉华笔士’”。
看起来谭少轶不亏是有名的文人,对凌州的文化历史发展说来头头是道:“这些既有国学功底,又吸收了西洋文化的秉华笔士便是南派文化的始作俑者。之后,这批秉华笔士也陆续创办起最早的报馆、书馆、印刷所等。国内历史最久的中文报纸《申报》也在1872年由英商安纳斯特8226;美查在此创办。”
车子驶过一个路口,见到路牌,骆羽杉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谭少轶微微一笑道:“二嫂可还记得,这里就是有名的‘妓窝’会香路了。”
骆羽杉点点头,前几天看报纸似乎见过这个名字,怪不得有熟悉感。报上说这条短短的街上28幢石库门房子里开设了150多家妓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这一带可是商贾云集的黄金宝地,所以妓院风声四起,是凌州名闻遐迩的风化之地。每当华灯初上,大大小小的红灯笼挂满了整条街,灯笼上写着妓女的名字,热闹的很呢。”
“不是说当年有名的‘状元夫人’、‘花国状元’赛金花也曾在此盘桓,引得文人墨客争相前来拜访,可也是这里?”骆羽杉想不到戴美思竟然对这些市井之事颇为了解。
“会香路的另一侧是‘书寓’、‘长三堂子’(注:高级妓院)的集中地,当年赛金花便是在那边落脚。”谭少轶点头说道。
见他说的头头是道,骆羽杉不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这文质彬彬的三少怎么会如此了解这些销金窟?
和谭少轩的意气风发相比,谭少轶略显柔弱,却更加温文尔雅,身材高略瘦,下巴有点长而柔,高贵沉静中带着几分忧郁,犹如烟雨江南淡远的箫声般清隽。
“转角那里,刚刚新建的大新舞台,算是凌州有史以来最大的剧场了,英国建筑师设计,最近南北的名角联合在此献演,引起不小的轰动,天天高悬‘客满’大牌。据说大新舞台一场票钱,价值黄金五十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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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美思明显地对凌州的这些文艺活动非常感兴趣:“大嫂她们刚买了几天后名角玉麒麟的新戏《挑滑车》的票,二嫂来不来?”
骆羽杉笑了笑刚想回答,车子在一座仿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新古典派建筑风格的大楼前停了下来,略黑的印度红头阿三赶紧走上来拉开了车门。
骆羽杉下车抬头,见上面一行英文写着“花旗总会”。原来这就是又名美国总会的那幢著名建筑。
“这间西餐馆在二楼,是英国人沙利文所开,所以大家习惯这样叫。倒是地道的英式菜肴,烹调鲜嫩,口味清淡,选料以海鲜及蔬菜为主,菜量少而精。”
说着带了二人进了大门,通过环形大理石扶梯,上平台,走上二层的大厅,侍者带接过谭少轶的会员卡看了看,行个礼带他们走进一间雅座餐室。沿街开有落地长窗,向外挑出铸铁栏杆的长阳台,窗楣为白色圆弧状,长窗外建有对称的双柱,一派异国气息。
骆羽杉笑着推回了谭少轶递过来的菜单:“既然三少请客,就提供全套服务好了,菜一了吧。”
谭少轶没有客气,很熟练地点了鸡丁沙拉、烤大虾苏夫力、薯烩羊肉、烤羊马鞍、明治排等,并说道:“这间店别看是英式西餐,但做的法式名菜烙蜗牛却是招牌,不得不尝。”
“不是说因为战争的缘故,从法兰西进口的蜗牛断货了吗?”戴美思有些不解的问道。骆羽杉听话知音,明白谭少轶夫妇必然是这里的常客。
“老板请一位年轻的中国大厨寻找蜗牛的替代品,经过再三尝试,已经做出了香味馥郁的‘烙蛤蜊’做替代,今天就是专门请你和二嫂品尝的。”谭少轶笑着看看妻子。
戴美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笑看了骆羽杉一眼。
菜上得很快。看到骆羽杉见到牛排似乎吓了一跳,谭少轶笑起来:“二嫂,这里的牛排也是一绝,您试试?”
骆羽杉见那牛排又厚又大,几乎有两个手掌那么大,不由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戴美思:“这个……太大,我吃不下的……”
戴美思笑笑很随意地将餐碟推了过来:“我和你分。”
骆羽杉点头,优雅地举起了刀叉,一切,不由又是一愣,明明刚才点菜时听到谭少轶说“welldone”(烧得熟一些),怎么还是一刀下去就冒出血来呢?
看到骆羽杉惊诧的表情,这次连谭少轶也忍不住了,看着侍者笑起来说道:“这是这里牛排的固定模式,不管你再说‘welldone’他们还是这样上的,不过味道着实不错,二嫂尝尝。”
骆羽杉看看谭少轶夫妇,又看了看牛排,最后切了四分之一左右,其他的戴美思拿去分了。
看上去有点怕人,不过味道着实不坏,肉细多汁,口感鲜嫩,骆羽杉不由举杯饮了点红葡萄酒,点点头笑道:“的确不坏,三少的眼光真是不错。”
一边用餐,一边听谭少轶讲凌州文艺界的奇人逸事,一餐饭吃得倒也爽快。放下刀叉,骆羽杉笑道:“三少,贤伉俪就为请我吃饭吧?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事?那我可真是无功受禄了。”
谭少轶举杯慢慢饮着红酒,笑着问道:“听下人说,那天左元芷女士来找过二嫂,你们……很熟吗?”
“嗯,元芷和我是幼时好友,一起读书的。”骆羽杉想不到谭少轶会问起左元芷,看了他一眼,很是诚恳地回答。
“哦,这样,那请二嫂帮我个忙可好?”谭少轶想了想说道。看骆羽杉点头,他接着道:“前两天一个朋友来找我,说新阳书店要招股请我入,你帮我问问新阳的具体状况是怎样。”
“元芷她……知道?”骆羽杉不解地看了谭少轶一眼。
“那是,她是国民出版社的总经理,对出版界的情况了如指掌。”谭少轶似乎不明白骆羽杉竟然不知道左元芷的身份。
骆羽杉确实微微一怔,元芷说任职国民出版社,想不到竟是这样的职务。
“她可是凌州的闻人,有名的‘名媛沙龙’就在她府上,怎么二嫂不知道?”谭少轶为骆羽杉倒酒,笑着又放了颗炸弹。
名媛沙龙?那天元芷只说了自己的职业和近况,自己也没细问,原来左元芷在凌州是这样有名的人物?
正说着,房门被人“哈哈哈”笑着推开来,几个男子走了进来:“果真是三少!来吃大菜也不打声招呼……原来,能成为三少座上宾的只有美丽的小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