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大队上又响起下工的敲锣声。</p>
然而老楚家一群人聚在一起，竟还需要互相打气，才有勇气往回家走。</p>
毕竟……实在不知道这回回家又将遭遇什么。</p>
楚老太心里慢慢盘算——鸡也吃完了，腊肉也没了，儿媳妇们的私房也都捣腾的差不多了。</p>
总没什么能祸害的吧？</p>
除非……</p>
老太太想起自己柜子里藏着的奶粉，麦乳精，红糖，饼干……还有钱，此刻浑身一个激灵！</p>
她迈着小脚，一路恨不得飞回去，只想赶紧守住宝藏。然而推开大门，满院子坐着六个孩子，大海碗高高捧在手里，恨不得扣在脸上。</p>
楚河坐在正中间，手里是一罐眼熟至极的奶粉：</p>
“舔干净了吗？”</p>
大侄子把碗放下，嘴里满满一大包，脸上都还沾了些许白色的粉末。这会儿见姑姑问话，忙不迭就点头：</p>
“干净了！”</p>
说话间，一蓬粉末又从他嘴里喷出，吓得他赶紧捂住嘴，好细心品味这好吃的。</p>
这奶粉干吃，竟然比饼干还好吃！就是有点黏嘴。姑姑说的没错，奶奶太会藏好吃的了。</p>
……</p>
而楚河抱住手里已经空荡荡的奶粉罐，对家里人欢快又热情的打了个招呼：</p>
“哟，干活回来啦？爸，中午打的疼不疼？不影响你挣工分吧，可不能磨洋工，这样年底分不到粮食，吃亏的还是我啊！”</p>
噼里啪啦一连串的话，叫楚老头一个倒仰，恨不得重回十六年前，一把将这女娃溺死！</p>
但他也只敢心里想想了。</p>
中午那两顿打，可算是打开了他的新天地——楚老头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啊！</p>
偏偏因为卖血的事儿，一家人谁也不敢往外说——在家里折腾，再怎么样，家底还在。</p>
一旦让红/小/兵知道，那家底子都得抄空了！</p>
但是……但是这怎么还是这么气呢？！</p>
生气的不止楚老头，楚老太更是脸皮子紫涨，恨不得把眼前的玩意儿大卸八块，偏偏她一个小脚老太太，压根打不赢！</p>
此刻无能狂怒，更加难受！</p>
而儿媳妇们则在此时对了个眼神——看吧，就说咱娘藏的有好东西！</p>
此刻看老太太的私房被翻出来，不知为何，大家心里竟还有股窃喜感。</p>
……</p>
院里院外的人相互对视，自楚河亲切问候过，竟没人再发出声音。</p>
而楚河笑了笑，率先打破这沉默：“我的好大哥，今天该你请我吃肉了。肉呢？”</p>
大儿楚满囤膝盖一软，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天被小拳头锤胸口的恐惧！他战战兢兢磕磕绊绊：“肉……肉你中午，中午那腊肉……”</p>
他本来就打算着弄不来肉，拿腊肉顶上的。</p>
毕竟这年头，大队的粮仓都填不满，能逮着老鼠就算过好年了，哪里去弄多余的肉？</p>
山上倒是有，可他没本事呀，转了两趟空手又出来了。</p>
可是，这腊肉大中午就被楚河吃了，晚上怎么还不认账呢？！</p>
楚河把奶粉罐子往地上一扔，一脚踩上去，铁皮的罐子便迅速又柔软的团成了一团，看得一群人双膝战战，都不知怎么混过这一晚上！</p>
而始作俑者还在叹气：“唉，都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我也不想搞暴力。但是问题是，昨天我才提了这么一个要求，今天大哥就不给我面子……”</p>
“大伙儿说说，不给我面子，我是不是该表示一下？”</p>
……</p>
她话说的利落，办事也更利落，这会儿三两步跑到门边，一只手便揪住楚满囤的衣襟，直接将人甩进了院子，随即一脚踩上那大好头颅。</p>
楚满囤只能在院子的一堆泥泞里手脚无力地挣扎着，眼看着话都说不出来了！</p>
大儿媳瞬间便绷不住了——</p>
“小姑！”</p>
她哭了出来：“小姑你到底想要啥，你别打你大哥啊……”这可是自己家男人，以后养家糊口的啊！</p>
楚河好无辜：“大嫂，你看你说的，我也没别的意思，就觉得以前我养家挺辛苦的，这会儿让哥哥们请我吃顿肉罢了……”</p>
随即手一摊：“算啦，一家人，我也不能斤斤计较。这样吧，一顿饭五斤肉，想要我给大哥面子，你就那五斤肉的钱吧。”</p>
“肉票就不要了，一家人，不必这么斤斤计较。”</p>
楚河心里头算盘也啪啪响——肉票？这玩意儿楚老太到手就换粮票，要也要不来，干脆要钱，大哥一家肯定能拿出来！</p>
毕竟，卖血四回，四个哥哥一人偷偷扣下的都有十块钱了。</p>
五斤肉？！</p>
大嫂子眼前一片眩晕，但是看着家里男人只能偏头在泥地里拱……</p>
她看着老太太，楚老太一屁股坐倒在地，突然呼天抢地哭起了自己的奶粉。</p>
大嫂子无奈，最终只能匆匆跑回自己屋里。</p>
……</p>
行吧。</p>
楚河也挺满意。</p>
一天时间，虽然有两顿没吃到肉，但是上午的鸡蛋中午的腊肉下午的奶粉……也凑合。</p>
好在钱挣了不少，加上中午的，一共六块五毛钱，在如今，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p>
有她在，晚上一家人又是一人一碗粥就算完事儿，大侄女儿由于白天的错误，晚上连粥也没有，盯着半拉脸的绿药膏，这会儿正趁着血色一点点劈柴。</p>
她才几岁呢？</p>
连斧头都举不动，这会儿吭哧半天，也没砍成功几根。楚河收回视线——当初，[她]也是这么干的。</p>
不过大侄女聪明，这不，楚河在软绵绵崭崭新的被窝里，都能听到外头隐约传来的动静。</p>
过一会儿，等到月上中天，砍柴声停了。</p>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小身影凑过来，偷摸晃了晃她的肩膀，小声道：“姑，你吃鸡蛋不？”</p>
屋子里好黑，大侄女只能感觉到有人动了动，于是赶紧摸索着，往楚河嘴边塞了个东西。</p>
楚河一张嘴——好家伙，指甲盖那么大一团鸡蛋白。</p>
没了。</p>
她也没挑剔——反正今天自己是吃饱了，反而盯着小丫头偷摸钻出去的身影，又笑了起来。</p>
大侄女白天干活一共挣了三个鸡蛋，吃了一个，藏了俩，这就又吃一个了。</p>
还有一个，估计明天早上也没她的饭……</p>
不错，挺值。</p>
反正平时分给女娃的饭，也就是一碗粥水罢了。</p>
……</p>
这一家子穷抠搜，楚河才不耐烦呆呢。</p>
等到外头小丫头在柴垛里睡着了，她也出了门。</p>
——河里昨天见的那几条大鱼，不能错失缘分啊！</p>
她故地重游，又一次脱了鞋，悄无声息的下了水。</p>
砸晕两条大草鱼的时候，楚河还心想——就忘了时岁丰住哪儿，今天这鱼，看来得自己烤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