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帮纬纬除去脚上牛皮“足衣”①一边说道:“你呀,总没得一日消停的。出去玩了就这许久,还不知道回来了。”顺手帮她理了理头发,又整了整衣服,突然停下手来:“这容狊倒精细,你又去磨乐姨娘去了是不?”
吕纬纬嘟嘴:“是姨娘自个要送我的。”顺着将街头之事跟她说了,因怕她担心,故而并不提卫屡。
吕夫人听罢暗忖:“月乐妹妹怎地出去也不说一声。”心头微觉不快,但她素来豁达娴慧,倒也不太放在心上。反倒轻咤了吕纬纬几句,怪她不该如此多事。
突听外头便有人传喊:“老爷回府了!”
慌得吕夫人赶紧儿的下了席,便要出去迎男主人。
转眼间吕公已经是进来了,见到女儿也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说道:“韦儿,为父有话问你。”
吕纬纬心扑的一声跳了起来,别不是街头之事这么快他就知道了吧?吕家虽说名头上是当地富户,但实际受官家的拿捏,轻易不招惹事非得罪官家,莫不是因为自己这一多管闲事,老爹要责罚于她。
吕夫人亦自担心,偷瞄了一眼,见丈夫脸色如常,不形喜怒,看不出有些什么。
吕公坐下来,眉头略皱:“我适才回来之时,听得街头有人在传,说你与卫家的奴役有了些吵拗。可是真的?”不待吕纬纬回答,他又自说下去:“你也真是的,跟这等没了身份的役奴一般计较。没了自家的颜面。”
吕纬纬暗暗吐舌,心想这流言走得真快,却竟然是全走了样,于是恭顺的回答:“孩儿只是仗义不平而出言相助罢了,”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吕承宗听说月乐竟也搅和一起,脸色更加不豫:“胡闹!真真是胡闹!”
吕纬纬心微慌,生怕这样连累了月姨娘,赶紧为她说话:“爹爹岂不是说过,为人要正直秉性嘛,月姨这样也没什么过错。若不是得她,我吕家在卫奴的贱嘴里也要招了损。”
吕承宗“嘿”了一声,不再言语。
纬纬撒了一会娇,见他终于气平恼消了,便转了话题,说道:“孩儿有个不情之求,求爹爹和娘成全。”
“哦?”吕公放下抚须的手,道:“你又有什么要的,且说来听听。”
纬纬道:“我想上学堂……”
吕公眉头轻皱。
战国时代,私学②兴盛,从师受道是一种时尚,但由始至终以男权为上,并无女子可入学堂受正式教育的例子。
纬纬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难于满足,但以吕家的经济实力,要想入学亦并非什么难事,主要看吕承宗的意思。
“你却是为何想要入学?”
“圣人有说过,知诗而知礼,知礼而知德知廉耻,孩儿想做个有学识有礼智的人。”吕夫人吃惊之余难掩喜悦,孩儿年纪尚幼,却说出这一番话来,教她好不惊讶欢喜:“韦儿,这话是谁教你的?”
“我听得姬哥哥这般说的。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爹你说呢?”纬纬娇憨的依向吕承宗。她正值稚龄幼年,尚没达到什么男女大妨之龄,持着吕承宗对她的宠爱,以孩子的撒娇亲近举动亦并无什么不妥。
吕承宗呵呵而笑:“小儿说得有理,不过呢,要学礼知德,并非一定要上学堂的,你瞧你娘,再看卫姬夫人,都没上过学堂,也是懂礼识大体的……”
听得夫君赞赏,吕夫人玉容泛红,羞喜加交:“老爷廖赞了……”
纬纬嘟起嘴:“可是爹爹你上月和侯老爷也说过:欲贱而贵,愚而智,贫而富,其惟学乎③”
吕承宗一时言塞。
他上月邀濮阳一酒商来家做客,席间闲聊,那酒商说起自家小儿不喜读书甚为其郁郁。两人联想当今时局世态,一些游学仕子凭籍自身才华得到君主赏识,一夜间入室登侯,官拜高位,从昨日还是人人瞧不起的穷小子,转眼间已是人争相涌讨好的权贵,由此都发了些感慨,说要想从脱贫致富,从贱民做到仕子,无一不是要读书才有出路。
想不到当日韦儿站在堂下玩耍,竟教她听了进去,此番话今日再从她嘴中说出来,不由令吕承宗心中暗忖:难得她这么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识事,唉,可惜,只可惜,我吕承宗命中无子,她若是儿子那该多好……看来玄老先生果然洞识天机,说她乃贵有天命,终一日翻云覆雨登室天子之堂,若是当真如此,我就不该阻她这番志向,且全力助她,或我吕家日后因而名留青史,祖上地下亦复有荣焉。”
想到这里,立时振作精神,说道:“好!既然我儿有此见识志向,我这个作爹的,当不能落后了,无论如何也得给你请个有名望的授业夫子。”
纬纬随即眉花眼笑,原以为少不得一番磨叽功夫,那想这么简单几句话,他竟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心花怒放之际,情不自禁地扑进他怀内,冲着他的脸吧滋的亲了一口。
却又怎么料得到,世事难料测,死亡离她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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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足衣:战国时期的护脚袜子,用牛皮做成,坐上席子时必需要脱下,否则视作极不礼貌的行为。
②跪坐:战国时期人们都席地而坐、以席铺地。坐时两膝着席,脚背朝下,臂部落在脚后跟上,这种坐法叫跪坐,如果将臀部抬起,上身直立,这种坐法叫长跪,又叫跽,是表示对别人的尊敬。
另外还有一种不礼貌不规则的坐法,即臀部直接坐于席上,两腿前伸,称为箕踞。据说孟子就曾经因为看到妻子在室内这种坐法,很是反感,因而要休了她。古人认为箕踞不雅,主要是当时的人们还没有穿裤子,直至到后来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之后,人们才开始穿上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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