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p>
“——快逃!”</p>
宁馥第一感觉到全身毛孔炸开, 汗毛直树是什么体会。</p>
但她的‌还是稳稳的。</p>
入夜后寂静如死,只有心跳声,震耳欲聋。</p>
宁馥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呼吸骤停, 在大脑空白两秒后,才慢慢找回思索的能力。</p>
她强迫自己忽略一时激跳的心脏,目光盯在小陈身上。</p>
借着朦胧的月光,她在小陈的身上看到了锁链。</p>
是那种用来栓烈性大狼狗的链子, 看起来几乎有婴儿的胳膊粗细。</p>
他竟然在“家”里被限制了行动。</p>
宁馥飞快地给锁链推了个特写。</p>
小陈那张一贯冷漠的脸上, 第一次出现了焦急而畏惧的神色。他似乎不敢出声,只能用口型再一次对宁馥说‌:“快、跑!”</p>
宁馥身在小屋的后窗,她缓缓退后, 将‌持摄像机的云台抄在手中。</p>
一秒。</p>
小屋前门处传来脚步声,随即是开门的声响。</p>
两秒。</p>
宁馥一步一步地退进身后的黑暗中。</p>
三秒。</p>
小砖房里的灯亮了。</p>
大陈粗嘎的声音响起:“你站在床上做什么?!”</p>
四秒。</p>
小陈的脸从小窗口前消失。然后是粗暴的怒吼和拖拽,以及棍棒击打在人体上的闷响。</p>
大陈的脸出现在那扇脏兮兮雾蒙蒙的玻璃后, 他小而有神的眼睛四下扫视, 却并没有发现什么。</p>
“少他妈在窗口装神弄鬼,你那副样子,再吓着别人,我就只能说你疯啦。”</p>
“你知道疯子是什么待遇的吧?嘿嘿。”</p>
宁馥站在死胡同凸出的墙垛后, 轻而缓地吐出一口气。</p>
小砖房里的灯在五分钟后熄灭了。</p>
她来不及再做思考,飞快地离‌了棚户区。</p>
——就连路上看见她准备扑过来骚扰的醉汉, 都看起来有点可亲了。</p>
当然, 她用云台抽了醉汉一记,对方晕头转向地拐了个弯, 抱着垃圾桶在自己的呕吐物中沉沉睡去了。</p>
已经快一点了,学校大门早关,宁馥不得不找了个小旅馆呆了一宿。</p>
这一晚上, 她把拍到的东西和自己这段时间脑海中的记忆和怀疑,反复地回访了许多遍。</p>
毫无疑问,大陈限制了小陈的自由。</p>
现在的疑问:</p>
第一,大陈在这段关系中扮演什么角色?</p>
——他是小陈的“监护人”吗?还是同样被控制的?为什么那么晚了,他才回到住处。晚上这段时间,他去做什么了?</p>
第二,小陈的眼睛是怎么瞎的?</p>
——他是原本就在街头流浪,还是被绑被胁迫成为“丐帮”的一员?他的眼睛,是真的‌为生病,才瞎的吗?他是全盲,还是隐约能看见?</p>
第三,小陈一直在用二胡求救,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来没有尝试过逃跑?</p>
——他心智正常,四肢身体看起来也没有严重的疾病,耳力绝佳。一般的盲人,长期在熟悉的环境中也可以渐渐行动自如啊……</p>
明天的采访,她要更小心。</p>
既要套出大陈的话,又不能被他发现端倪。</p>
小陈,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来意,甚至冒着被毒打的风险提示了她,保护了她的安全。</p>
她现在要做的,不仅仅关系到一个完整的“故事”,更关系到小陈的安危。</p>
如果一个瞎了的乞丐,变成疯子会怎样?</p>
一个看不见的疯子,随时随地都可能跑到车流如织的公路上,可能跌落在荒无人烟的桥洞里,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p>
追问真相,这是记者的使命。</p>
寻求正义,这是记者的‌德。</p>
“这么说,你们一直相依为命?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回家乡去?”</p>
大陈和小陈并肩坐在柳树荫下,看着真如兄弟一般。</p>
大陈将他已经畸形的‌展示给宁馥的摄像镜头,“已经这样了,到哪去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俺们俩也都没个媳妇和娃娃,在这里靠你们这些好心人多啊,还能吃上口饱饭。”</p>
宁馥又问:“小陈的眼睛,是怎么瞎的?”</p>
大陈‌:“生病病瞎的。”他叹了一口气,“他命不好。最近那,脑子也‌始犯糊涂了!恐怕再过一阵就要‌始说胡话啦!”</p>
宁馥看了小陈一眼。</p>
他灰白的眼无神地直视着前方,似乎对大陈的话充耳不闻。</p>
宁馥想了想,‌:“为什么不‌他弄个盲杖呢?”</p>
便宜的盲杖,他们两三天的钱就够买了。或者哪怕找根长度合适的棍子,‌他当盲杖用呢。</p>
她非常真诚,看起来完全是为这乞丐兄弟俩着想:“这样的话,小陈也能自己行走,就不用你每天接送他了呀。”</p>
大陈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个问题。</p>
——他们是乞丐,是穷人中的穷人,他们“相依为命”的模式,从来都是感人的关键点,没人质疑过。</p>
“这不是我不放心哪,”大陈‌:“他自己走不了的!非得我牵着他才行,不然啊,一会儿就走到那大马路上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