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晃动，色调灰暗。很明显是非正常拍摄，拍摄手‌‌并不成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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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中是两个乞丐，蓬头垢面，正数钱。</p>
其中一个左脚从脚腕下都没有了，另一个缺手指，整只右手只剩个手掌。</p>
他们在商量拿这些钱去哪里喝酒，谈论新来的伙伴，据说有一个整治以后恢复得不好，发烧烧了四五天，——</p>
“已经快完了，真他妈没用。”其中一个乞丐嫌弃地说道。</p>
镜头转换。</p>
桥洞下，流浪汉们都不愿意住的最差的位置，只看环境，就仿佛能闻见那股人和动物排泄物在夏天发酵的臭味。</p>
杂草丛‌，有人躺在烂纸片上，黑黢黢的一团，几乎很难辨认出他的胸膛是否还在起伏。</p>
镜头逐渐靠近。</p>
借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月光，画面中才能隐约看见，躺在地上的人还活着，但他的右手折断了，扭曲呈一种奇怪的姿势，用塑料绳和手腕绑在一起。</p>
镜头降低，能看出，这镜头是隐藏在一个人的身上。</p>
而这个人正跪到那浑身脏臭伤口流脓的人身边，然后开始伸手检查他的情况。</p>
他的手‌脏兮兮的，指甲缝里都是黑泥，但手指纤细，看起来不像男人。</p>
这个躺在地上的，应该是那两个乞丐口中“不中用”的人。</p>
当那双属于女性的手轻轻整理开他糊在脸上的头发，才让人惊讶地发现，他其实年纪并不大。</p>
下巴上有点胡茬，可看上去依然稚气未脱。</p>
这个少年乞丐已经奄奄一息，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了身边的人，依然露出一个笑容。</p>
“嘿。你没被他们抓走卖掉吗？”</p>
摄像头随着主人的动作轻微地摇晃两下。</p>
“我是记者，我不会让他们跑的。”</p>
她不是猎物。她是猎人，她是来为他伸张正义的。</p>
但还是有些晚了。</p>
少年乞丐脸肿胀而肮脏，他只是期待地看向摄像头的主人，问：“那我……我能上电视吗？”</p>
对方点了点头。</p>
然后她扶着少年费力地靠坐起来，‌镜头对准他。</p>
已经被殴打得看不出面貌的少年不敢说得太大声，‌没有体力发出更高的声音，但他说得很认真。</p>
“我叫胡良兵，家在天北市，今年十七岁……”</p>
他哭了。</p>
再说不下去。</p>
他的父母早已经离婚又各自再婚，唯一在乎他的奶奶‌不在了。</p>
在这人世间，他是一颗无根的飘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向谁诉说，又向谁告别。</p>
他只是本能地，用尽全力地抓住这个机会，向这个世界发出声音。</p>
他存在过，他有名字，有来历。</p>
或许没人在意，或许有。</p>
他不想无声无息，凄凉而痛苦地走。</p>
一阵细碎的声响，镜头抖动，是女记者从怀里在取东西。</p>
她的手递出去，里面是一个白白的包子。</p>
胡良兵已经吃不下了，但还是感激，“好香啊，好香啊，还是猪肉大葱的，我最爱吃这个馅了……”</p>
镜头忽然黑暗下去。</p>
再有画面时，显然是在安全的环境中了，记者终于自己出了镜。</p>
她也是蓬头垢面，和平时在街头见到的乞丐别无二致，脏得连皮肤的颜色都看不出来，只有一双眼睛灼灼地放光。</p>
“今天是最后一天。这些，都是证据。”</p>
她咬着牙，眼中燃烧着一种愤怒。</p>
这样的愤怒是难得的，比悲伤，比无助，比绝望都更有力量。</p>
她如此瘦小。</p>
可她是一支穿云的箭，一捧照夜的火。没有‌么能让她停下，没有‌么能让她熄灭。</p>
微型摄像头的镜头一转，是天南市公|安|局的大门。</p>
视频结束，有些戛然而止的意味。</p>
没有太多技巧性的拍摄手‌和剪辑，直白得震人心神。</p>
钟华将带子倒回几秒，定格在记者的脸上。</p>
他盯着那张脏兮兮的面孔看了片刻，又划开手机，页面还停留在已经降下去的微博热搜里。</p>
动图里的女孩面容秀丽，在混乱的场面里像根定海神针，却同时带着属于年轻的朝气蓬勃。而在视频里，她的眼睛，她的肩膀，已经背负了一种沉‌的坚定。</p>
有些矛盾，但很有意思。</p>
钟华拿起手机，发语音：“全体回会议室来审片。”</p>
这是给调查记者部全体同事的。</p>
“我们今年能不能再争取一个岗位，我看上一个人，一个很优秀的记者。”</p>
这是打给总台人事部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