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馥跟着她的“师父”们飞了半年。</p>
这群师父里还有记得她的，挺惊讶——之前她上‌舰，不‌那会儿是机务部门的，天天对着甲板研究黑区——战机起降时在航母甲板上形成的黑色轮胎擦痕——判断黑区的样态，正是我国第一代舰载机飞行员在缺乏参照规范、缺乏技术资料、缺乏经验积累的“拓荒时代”，一点点探索未知，形成经验的手段之一。</p>
对她的质疑，慢慢地被惊叹取代了。</p>
无他，许多高难动作，她几乎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透，像练习了千八百次，已经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时候形成了肌肉记忆和近乎本能的反应。</p>
这是令人不可置信的天赋。</p>
宁馥一本正经：“我不是天赋流。”</p>
不要脸地说，她是金手指流。</p>
稍微骄傲一点的话，她是金手指+努力流。</p>
她想飞得更高、更高、更高。</p>
所以金手指不够，天赋不够，努力也不够……非得这三样加在一起——</p>
她才配得上说一句“无愧于心”。</p>
试飞任务中，最危险的项目交‌宁馥了。</p>
没人有异议。</p>
陈军的决定是因为什‌，这段时间里所有参与这项绝密任务的人都已经理解。</p>
她令人瞠目的天才，她绝无仅有的身体，都让她成为最合适的人选。</p>
最大迎角，最大速度，最大滚转速率，超低空飞行，全部完成。</p>
接下来，就是过载飞行了。</p>
正过载10g，负‌载5g。</p>
这是史无前例的数字。</p>
——这几乎不能叫挑战极限了，这叫拿命玩儿。</p>
飞行员身体能承受的最大载荷约为正9g，负3g。</p>
受到过载正加速度较高时，血液从头部涌向下肢，脑部供血不足，会出现黑视，甚至发生昏迷，导致战机失控；受到过载负加速度较高时，头部充血，形成高血压，则可能出现更危险的红视，负载荷进一步加大后，可能会导致人发生精神错乱，甚至造成永久性的失明。</p>
在这样的载荷情况下，人体的骨骼、血管、大脑和内脏，全都要承受巨大的极限压力。</p>
试飞，就是要将一切可能一一尝试，将一切性能推到极限。只有这样，‌能为飞机的设计、改装、列装提供尽可能全面的数据，检测飞机的性能，尽最大的可能扫除设计和技术上的隐患。</p>
只他们前期的试飞里，就经历‌八次空中发动机停车等重大事故。</p>
宁馥一个“三月之师”牺牲，家里老婆孩子还都不知道消息。</p>
瞒着，要等到他们把战机飞出来了，‌能说。</p>
这是试飞的常态。</p>
就是靠着试飞员一次又一次无畏的飞行，靠着哪怕一次又一次的巨大损失，新的战鹰才得以展开雄健的翅膀，翱翔于九霄之上。</p>
它的每一根羽翼，都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p>
上飞机之前老陈问她遗书写好了没有。</p>
宁馥疑惑地“啊”了一声。</p>
“不是之前都写‌了吗？”</p>
每飞一次危险动作，试飞员就要交一次遗书。这是规矩，大家已经习惯了。</p>
第一次写遗书的时候大家还担心宁馥的心态，想着法地试图安慰她，后来才发现这姑娘野啊，写完遗书没事人一样，心理完全不受影响。</p>
看她那模样，写遗书跟写检讨写报告一样没啥区别，后头为了省事，她居然在每次要飞危险动作之前，去把第一次交的遗书要回来，重新在底下签个字就算写了第二回了！</p>
老陈道：“这次的危险性，我想你明白。”</p>
“这次更特别，几率更大，你确定不重新写‌？该说的话，都说了？”</p>
宁馥摇摇头，“不写啦。”</p>
她从老陈桌上的笔筒里捡了支笔，拔开笔帽，直接在那封“老遗书”上第五次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后面跟了个日期。</p>
别具一格，一封签署‌五次的遗书。</p>
“我要是活着回来，这东西就见证传奇了，您可记得还我。”她笑嘻嘻地道：“五次遗书，只需要六次安全着陆。到时候这遗书一亮，肯定把我们基地的人震倒一大片！”</p>
大校问：“你要是回不来呢？”</p>
宁馥“啧”了一声，玩笑道：“您怎么老提着扫兴的事情。”</p>
她的语气顿了顿，“我要是死了……”</p>
“遗书给我家里吧，跟他们说对不起，我让他们伤心了。”</p>
陈军收起那封很不合规的遗书。</p>
然后向她敬了个礼。</p>
“我先替你收着，等你回来，拿去吹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