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嫂道:“归州衙门当日送了二千贯钞来,加上手里的碎银,全部折成钞子,也还有四千来贯钞。只是应付老爷的药,必是省不得的,这以后二十来天,三千贯钞勉强够了,便是吃的,省省,将就些也能用。就是明日里拖那沉船,可能得有二百多贯钞还不止,看明天李诚来报帐了。”
“这几日里,把拖上来的那些箱子什么的,都打开来晒晒。要是差了银钱,就是那好点儿的,都拿去死当了。多少也能当得些钞,能顶一个用便当一个。这打捞费用,外面人杂嘴闲的多是非,明日里先结清了。就算现在这境地,也不能让我们周家显得破落,更何况要是因钱涉及到老爷的声誉的话……”周夫人端了杯子喝了口水道,“幸亏有你们在我身边……都吃过了吧?那都早点儿休息吧。”
说着,站起来,有点儿摇晃。陈嫂一声惊呼哽在嗓子眼里:“夫人,今天累着了。我这就让阿素去烧些热汤来烫烫。”
“打仗一样。好在花钱能买平安。”周夫人长长地叹口气,满嘴地无奈。心里的苦,和谁都说不得,只有自己知道。
“夫人还是慈悲,菩萨心肠,既体恤了死者,让死者安息,又服了眼下那些想趁乱造势惹事的人。依奴婢看,今天这帐算得既大方,又细致,对方也没什么话了。明日里,便可算清船帐,就好了。”
“菩萨保佑。阿兰,你们跟着受苦了。”
陈嫂偷偷地擦了一眼角,扶了夫人进房,端了面盆脚盆进来,让阿素端了热汤,提了凉水,侍候好夫人休息,各自安歇去。
次日卯时不到,阿静家的男人李诚就又去拉那艘沉船了。
周夫人问了他胳膊上的伤可好些。
阿静回道已差不多痊愈了,又道:“今天辰时估计就能拉上来,看看船的新旧程度,是否可以修理。”
周夫人也点点头:“这几天你给李诚他做点吃的,别误了饭,又累又饿,可千万别再添个病患,家里如今就他一壮口,陈管家在苏州还没回来,外面的事都得他跑。身体要紧,人第一,船可以缓一缓,不急。”
阿静听得有些激动:“他就是一身蛮力,累不坏的。夫人有事尽管吩咐他去做。只是,夫人,您也得多多照顾自己才是……”其他的终说也说不下去。
她平素里都天天照顾着姨娘,自然是与姨娘亲热些,只是这次看着出事了,全部是夫人大小事张罗,就是咳着病着也是扛着顶下来这一切。所以平日里就算是八分尊重,这下子也化成了十二分了,才真觉得陈嫂偶尔说的夫人“不容易”,是真不容易。
过到辰时三刻后,李诚回来了,也请了一位苏州来的船师。当下里说了说船的情况——
船修修还能用,费用可能得花个两千贯,可是毕竟因为沉过,人家会嫌不吉利,只能卖那种有点小钱平时没有能力自己买或者造大船的渔户,这样相当于卖一个三成左右的价格,约为六千贯到七千五百贯。只是如果是急着卖的话,不好说,估计能卖到五千五百贯就不错了。
周夫人听完,当下就拜托这事请他帮忙,看看有人是否要。船师也明白,这个要是事成了,自然有好处。所以沉吟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只是说,这长江上下来回,要是每个码头问个遍,怎么也得有三五个月才能有消息。所以,只能看运气了。
周夫人道了谢,让李诚招呼着请船师去外面酒楼吃饭。
这边才打发人走了,那边李裴两船主就带了长川帮的一个所谓的副帮主来了。
副帮主姓林,人长得倒是比较魁梧,也是一副长年水上行走的酱紫脸色,说话声音里都透着一份爽快。
相互介绍,行过礼后,落了座。李裴俩位先是对昨天夫人答应的赔偿道了谢,又道昨日人多,粗人不会说话,多有得罪。今日里,也只求个赔偿就成,倒不是想找麻烦。
周夫人笑笑,道他们客气了——有人受伤,有人去世,这放在谁身上都急,都难过,自己岂不明白这个道理。
而李、裴他们这番赔礼的态度也是有原因的。原来是李裴俩位船主回去后,昨晚和伙计合计一下,觉得也过意不去,认为周家虽然是官家,却没有拿权势压人,给的死者抚恤远远超过一般的,自然也觉得自己当日行为实在有过不去的地方。正好长川帮的一位副帮主经过此地,听得这些,当下也就应邀来作个见证,并且出示一个公价。
陈嫂也请了驿丞来,又是一番行礼。寒暄过后,五人四派,终于坐了下来。
这会儿,李船主报了自己新造的船价同材质同大小,按现在工费是二万三千六百二十贯钞。
周夫人道:“那艘沉的船我倒是请人打捞上来了,都已拖到码头不远处了。不知李船家对这艘船有何想法?”
李船家嗫嚅道:“这船沉、沉过,自然兆头不好。夫人,这个也请您多担待。我并不是想赖上贵府……”渔户说话有好些忌讳,尤其是“翻,沉”等字眼,所以李船家也不免俗。
“我自然信得过李船家的信用,要不然我眼下也没有真金白银给你,只是一张欠条,可见李船家也得信得过我的,信得过我家老爷的。只是问个明白,以便来日好处理,毕竟要是因为没说清日后产生误会也不好。林帮主,您看,是不是说我要是付了这船的钱钞,这沉船就可以让我来处置了?”周夫人只说了“这船”二字,当时所有的人都没有多想,因为确实赔的是这个沉的船。<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