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在旁边扶了刘四喜,道:“夫人,三舅老爷没了……”
周夫人这里仿佛才听明白,道:“你说谁?三舅老爷?三弟?怎么没了?咳……你们这是说的甚么?三弟不是下西洋,怎的……咳……”她自己一边说着一边咳着,等她亦明白自己嘴里的话的意思时,便突然晕厥过去了。
陈嫂大叫一声:“夫人”险险扶不稳晕过去的夫人,又忙着叫阿素快过来帮忙。文箐一下子也慌了,也急忙跑过去帮忙,文简吓得大哭起来,一边叫着“母亲”一边也要赶过去,栓子忙拉住他,他仍然挣扎着。姨娘亦惊得立起来,手足无措,跟着后头,一边走一边嘴里念着:“怎会这般?怎会这般……”
陈嫂冲李诚吼一声:“还愣在那里干甚么?快出门去找医生来啊?”
李诚亦慌了手脚,新搬到的这处地方,他哪里晓得医生在哪里?此时曾家男人倒是拉了他一同出去了。刘四喜亦没想到如此,一副罪该万死状,瘫坐在那儿。
周夫人没过多主,就醒来了,只是不停吐血。显然此次打击完全出乎所有人意外,她一脸死白,枯枝般的手抓了陈嫂道:“李诚他们说的可是真的?三弟没了?怎的没了?这要如何是好啊……呜呜……”
陈嫂亦哭泣不已,阿素一边抹泪,一边忙着扶了姨娘坐下来。文箐哄着哭成一团的弟弟:“别哭了,你再哭,母亲哭得更伤心……母亲伤心了,你需得去哄着她开心才是,哪里还能再哭啼啼的让母亲担心?”她自己亦没意识到,自己说这番话时,亦在掉泪。
等缓过劲来,众人才问刘四喜,这是甚么时候的事?刘四喜也从语无伦次地状态中缓过神来,一点一滴地同众人细说。原来是正月底,已有此消息了。当时沈家众人仍存疑,后来又有一人道是在吕宋附近见得沉船,虽不知到底是哪家,不过经由第一家的话,显然第二个船家的话是证实了有此事。
且不说沈家所有人沉浸在悲伤中,可是当时下西洋是举债经营,一时沈氏本来赊欠货物的人家,闻讯皆赶来找沈家讨债。更有原来共筹货物,托沈家帮忙售卖的人家,亦都赶来要债。
沈家无奈,只得先是将所有田地都抵押了出去,可是铺子里的货也被这些人瓜分尽,债务仍然未曾清偿,只能把铺子转手,又把房子贱价卖了。一时便家财没了。沈三夫人亦是受此打击,卧病在床。李诚赶到的家的时候,正是债主们闹完的时候。
周夫人一边听,一边咳,血却是不停地吐。如果说自家手足去世的打击沉重得无以复加,那么家财全没了,这是雪上加霜。周夫人这一病不起。医生来了,开了些药,只吩咐:“快点准备后事吧。这血是止不住了。”
急得陈嫂跪下来给医生磕头,道:“请救救我家夫人,我来生作牛作马亦报答医生大恩大德。”
医生唬得讨了诊费,连方子也不开了,便跑了。
文箐亦不死心,又催着李诚去再找几个医生来,只是有医生也开了方子,摇头而去。想来,这也只是延几天的命罢了。
周夫人亦知自己大事不妙,反而低声劝陈嫂道:“你们无需再费事了。我这几日来,已知后日无多。上年本来以为要去了,这些日子也算是赚得的。只是我这一走,却放心不下你们……咳……你们且听好了……”
接着便是断断续续地交待后事。先是说,既然沈家已经没有家,此前的嫁妆铺子便再交由沈家打理,另外一个铺子是自己当初私房钱买下来的,原本是要给文箐的,如今却是不能了。便是三家铺子,三位舅爷家里各分得一个。
听得李诚道苏州周府里亦为三舅爷沉船,想来曾经托付三舅爷售卖的货物也没了,如此蒙受的损失只怕到时要算帐,也只能是自家这房吃亏了。加上此前因为老爷官非而卖掉的北京的产业不是花费光了便是被人卷逃了,想来,苏州的周家家产,自己这一房是无望了。周夫人断断续续道:“大福,阿兰,如今小姐同少爷,还有姨娘只能拜托你们照顾了。当初我临时起意在岳州安家,谁料得,如今只怕真的只能在岳州住下去了。我与老爷的灵柩一事,你们少爷还小,便在此地找个地方葬了吧。”
陈嫂哭道:“夫人,不要再说了。少爷和小姐定会风光再回苏州的。夫人,勿要担心……”
陈管事只点头应允,道是自己一定竭尽全力。
周夫人又对李诚道:“办完我的后事,你……还是回苏州侍疾吧。也休得多耽搁。”
周夫人将待关于阿素的事:“可惜,阿素的喜酒我吃不上了。这喜事,且在百日内,办了吧。免得再为我守孝,又耽搁三年……到时,五郎乐意,只怕祈家伯母……也不乐意了……只是没料到事情这般……仓促,只能办得简单些了……”
最后只招呼着文箐同文简上去。先是仔细仔细地摸了文简头,几句交待后,便让陈管事抱了哭闹的文简上去。独独留下文箐道:“你……为母如今实在……咳……你且多听阿兰与大福的话,有事……多与他商量……姨娘同简儿只能靠你了……你姨娘的事……若将来……总要上诉才是……得找到人证……眼下不能返家,且将我与老爷安置在岳州……待日后,再返乡归宗……他日,你姨娘的事一昭雪,你们便可……咳……”说到最后,便是咳个不停,血也涌出来。
文箐急得大声哭喊:“陈妈,陈妈……”
姨娘见周夫人哪此光景,心里亦觉得依靠没了,看着一对小儿女,听着夫人断续给自己交待,哭道:“夫人放心我现在病好了,定要好好看着儿女长大……我半点儿也没怨怪过夫人,只有对夫人感激的……夫人不要怨我……我……”
周夫人却慢慢陷入沉睡,只是醒来又是交待几句,咳了,吐了血,便是油灯耗尽,且拖得十来日,终于撒手而去,只是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