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文箐同姨娘带了文简并栓子坐于马车中,并载了不少地头产出的菜蔬,包括从村里买来的鲜果,农妇做的一应干菜。()文箐说及弟弟也该学些苏州话了,要不然哪天回苏州,便是连家乡话亦听不懂,如何是好?姨娘也一时兴起,在车里亦低声教儿女,栓子将自己从爹娘日常对话中学来的也卖弄一下,偶尔穴上一句,得了姨娘同小姐的夸赞,份外欢喜。
就因为文简贪吃炒豆而接连放了几个响屁后,栓子使劲儿也没憋住笑,文简恼得要揍他。栓子好不容易停下来道:“好了,是我错了,人有三急,少爷放屁也是理所当然。”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更是把文简羞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急得不成,却一时找不着话来反驳。过一会儿,便回嘴道:“你今晨也没少放放屁我叫你笑话于我”嘴里不时道“放屁”。
姨娘越听越觉得粗俗不堪,便拉了他,阻止道:“你且与他们才混几日,便是学了甚么破规矩?才去得半日,便学了粗人家的孩子撒泼打滚的把戏,如今说话也是越来越俗。我几时教得你说‘放屁’了”
文简适才被栓子哥笑话,这会儿因为说粗口又被姨娘说一通,自是觉得份外委屈。只觉得以前都好,栓子哥甚么都让着自己,姨娘更是宠着自己,自己要东要西姨娘没有不乐意的,也不知为何去乡下一趟,个个回来好似都变了一般,便要掉豆子。
文箐忙抱了他道:“可别掉你的金豆子,一颗好值钱的啊。姐姐花一文钱买你一滴泪,如何?你要哭成河,姐姐的积蓄可是都买不下来了……唉呀,咱们的小男子汉,平白又无伤心事,怎的就掉泪呢?这车外的人要看晓得了,怎么看,都象别人家的小女娃啊。”
文简抹了把泪,生怕自己被人看扁了,挺一挺胸道:“我才不是女娃我没有哭”
文箐笑道:“好了,没哭就好了。姨娘说得好,‘放屁’在乡下同伙伴们说便是了,如今进城了,便只能说‘放气’。”
文简点点头道:“我没忘记‘放气’。只是适才……姐姐,为何在乡下便能说,进城了就说不得了?”醒悟过来姐姐说的是怎么回事时,又反问一句。
文箐憋着笑道:“到乡下,自然是乡下的规矩,进了城,自然有进城的词。你看,就象苏州人大多说苏州话,你要不会,人家就晓得你不是本地人,容易被小偷认出来啊。”
文箐总不能同一个孩子道“入乡随俗”这个词,他哪里晓得这个。只是打了个小比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合适。不过文简倒是听明白了,晓得地方不同,便该说不同的话,很郑重地保证,下次一定记得。
正在一家人热闹得紧,用苏州话叽里咕噜的时候,便感觉马车停了,想来是到城门处了。文箐透过纱帘看出去,却发现陈嫂早就从前车下来,正同差役在扯皮。一时也不知犯了何事,忙让姨娘抱好文简,自己跳下车去。
陈嫂一见小姐赶了过来,本来就不服输的脾气,这会儿更觉得有人掌舵了一般,说话音量也大起来了:“本来就没这个道理。你且说与我听听,哪时这岳州城里收起什么门摊税了?何时连过路马车载个人也要收钱了?我在京里也住过好些年,也晓得只在两京才收这个税,如今难不成到这地方也收了不成?你莫把我妇人当不晓事的,个个都欺负我们头上来……”
有人凶道:“你莫说我是哄你我们办差的,自是奉公办事,那城墙上帖的便是公文,大字不识的,还在这里穷叫嚷甚么快快缴了钱,放你过去便是了休得在此乱喧哗,否则告你妨碍办差,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旁边又有差役道:“莫说是两京,那都是先帝时便开征了,如今咱们地方自是也要效仿……”
陈嫂见那人不相让,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便是从今年开始征收,以前都是陈管事办这些事,自己哪里问过这些。只是见得前面有人并未曾缴过,想来便是有人寻衅,自己要是服了输,只怕后面的欺负接踵而来。想她也经历过不少事了,何时受得这般欺负与不公平的对待,自是继续争执道:“就算有这回事。只是我们又不是贩卖的货商,便是自用,又何需缴这些钱?再说,太祖皇旁还有令,便是办理丧事一应物事,都是免征一切税赋,何时连这条也改了?”
差役看了看她一向孝服,拿不准。
文箐听得陈嫂的话,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了,站到陈嫂一边,也不吭声,只瞪着对面的一些人,更有围观地也都指指点点,一时人太多了,也听不清说的是甚么。倒是旁边的赶马车的吴七,文箐认识。
陈管事道他家不容易,家里有事需用马车时,便常找的他。原来他亦是落难在岳州的,只是他是个北地的,岳州是他外祖家所在。早先遇难,陪了娘亲来投靠。外祖家到得后来,只得他娘一个女儿,算是绝户了。落到他手里,也只有一老骡子,那车还是文箐买房时清理出来的旧车驾,便送于他。他亦没别的本事,既不会种地,又不会经营,连大字也只简单识得几个,只是为人性情极为直爽,虽不是个好惹事的,但也绝不是一个容易认输的人。
陈嫂伏身在小姐耳边道:“小姐,适才吴七道是他的仇家寻事来了,正好咱们雇了他的车,满载了货,如今有了这个由头,只怕今次咱们是缴钱,下次再遇到个事,便不是缴钱便罢了。今日怎么的也得把这个威风煞了。”
文箐顺着她偷偷伸出的手指方向,看到一个瘦瘦的汉子,不说贼眉鼠眼,只是这人她却识得。正是上次说吴七的骡子踢残他家的狗的恶人,说是兄长是巴陵郡的捕快,于是仗此,在街头一时横行,以前是牵了恶狗,放狗咬人,迫了路人缴些钱来。那次是吴七的骡子惊了,一时踢伤了那恶狗,那人便打将上门,当时没找到吴七,倒是把吴七的病老娘给闹得一病不起,只得卖房才安了事。这人又寻上门来,道是要赔狗钱,好一番打闹,只差点儿让吴七把车亦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