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姨娘呢?”文箐把这个问题丢给陈嫂。()
陈嫂本来一脸高兴,一下子嘴也张大了,僵住了。
这时,姨娘却开了旁边的侧门,走了进来,柔声对女儿道:“无需顾虑我。”
文箐大加反对道:“那怎么成?”
姨娘拉了她一下,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只是先同周成见了礼后,客气道:“有劳三伯了。箐儿年幼,尚不太懂事,我亦无力于家事,如今由她持家,也实属无奈。她言语无忌,若有得罪,请三伯看顾先老爷份上,万勿怪罪。”
这是文箐第一次见姨娘待客,还是男客,语气极是客套周到,且十分柔顺,让人捉不到一丝错处来。想来,她以前受的教养,也是大家闺秀所学的待人接物,只是有了周夫人更强的挡在前面,才没了她的机会,另外也真如她所言,无心如此。
周成瞥了一眼身着孝服的她,心想果然是个美人,难怪生了这么一个可人的女儿。可惜周弘命短,无福享受。对此,他觉得自己比这个小自己十来岁的堂姐要有福气得多。来之前,本对这个已判离的姨娘自不把她视为周家人,觉得若来岳州后她要无理取闹,自己完全可以打将出去。此时见她言语对自己极为尊重,不免又卖一次人情,把来意再说一遍。不过语气里的那份不以为然,却十足地表现了出来。
只听他道:“你孤儿寡母的,流落异地,实是不异。故此,族里也挂念不已。想弘弟亦是出类拔萃之人才,当年亦是光宗耀祖之辈,虽不及二叔昔年在永乐帝时的风光,却也是幸事一件。此次获罪,丢官离世,实乃不幸。要我说,如今族里托我迎他灵柩,接了家小还乡,便是族里亦不计较他当日之举是否妥当,只是顾念后人。你既已知我此行目的,便也好说。”
文箐听着这话,皱紧了眉头,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当时周大人获官,那是光耀门庭,可是一旦获罪,便是给族里蒙羞,便要责备他当日娶姨娘之过错,真正是捧得势为神,欺失势为奴。
这周成,本来自己对他还颇有好感,没想到,骨子里也是个不分清红皂白之人,思想迂腐得很,捧高踩低。表面上同情一把,可实际上却是同族里人一样,只把姨娘也定在周家人之外。如今他这话一出,等于推波助澜,非逼着姨娘自离夫家,难不成想逼死姨娘不成?
姨娘亦没到,周成说出的话里意思是本来族里嫌弃老爷这名声坏了,便要舍了他。看来是自家四叔在族里求了情,才有了老爷同夫人许入祖坟一说?怎么同当年自家族人一般嘴脸?当年族里嫌弃自己入了乐籍,不再承认自己活于人世,如今呢?周家族人因为老爷明知律法,仍然娶了自己,如今去世,能让老爷入祖坟,便是恩典,是不计前嫌?世人嘴脸怎能如此尚变?
姨娘是灰了心,可是兹事体大,却动不得怒,生不得气,更不得不为老爷与夫人的事而低声下气求人。何况文简还要回族里。只得再次弯腰行礼道:“真是多谢三伯。日后还请三伯多多照应老爷获罪,一切皆因我而起,我便是周家罪人,实是不配留在周家,亦无半点颜面在周家族人面前。适才厅里所言,我在隔壁亦听得完全。此事,自从老爷离世,我清醒过来后,便早就想过:他日若有连累,我自是有去处的。如今反正年纪大了,我便去庵堂,给简儿求福。”
文箐急道:“要不得万万不成”
姨娘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道:“既然是关于我的去留,自是由我来定。你既叫我姨娘,此事便听我一回。你要是不同意,我便日日在家里吃斋念佛,又有何不同?又或,大不了,一根绳子的事。如此,便让你们姐弟二人再无此挂念。”
文箐听到她最后一段,晓得她真是狠心下来,是能做得出的。
这女人,可以自毁双手,自残来躲避老鸨的命令,甚至投河求死也不接客。如今为了儿女,还有什么做不出的?对于她来说,死,只要儿子与女儿过得好,能在族里落脚,便是半点不惜自己这条命的。
想想她这一生遭遇,真正是命运多桀,如此好的一个人,难道真要日后长伴青灯古佛?忍受生生与儿女分离之苦?
“离婚”二字,可是在古代哪里半点由女人?便是自己亲骨肉,不能养护身边不说,便是相探机会亦是难得。这个社会,那些破规矩,一不小心触犯了,或者倒霉遇上了,便逼得人,活不下去了……
陈嫂叹口气,听到后面姨娘要自尽,心想自己要是不表态,是不是就不会逼着姨娘走这条道?急忙阻道:“姨娘,万万使不得你要是想不开,少爷同小姐可如何是好?岂不是他们逼死亲娘?这叫他们日后如何做人?”
周成也没想到这女人亦是刚烈,难怪当时风传这女人辣得狠,今天也算是见识了一回。这时亦点头道:“姨娘能如此为儿女着想,自是贞烈。再说,咱们族里便有家庙。倒也不至于……”
文箐觉得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不发生在他身上,他自是不会有什么深情厚感,不会有那种生生打断了腿,活活剥了筋骨的痛感。可是在姨娘内心里,承受的便是这种痛苦。也许,从她一落难始,痛苦便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