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转头看去,门口走进来一个身材十分健壮魁梧的年轻人,宽腰窄臀,身着青布短衫。()这人进门时,如此高大身形,挡了大半光线,看不清脸上神情。他好似怕撞着门楣,在迈进门槛处,便习惯性地微一低头。这才让大家亦关注到他右手挟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不停叫着:“大哥,饶了我吧……大爷,我再不敢了……钱都给你了……好汉,你放过我吧……”
文箐见那孩子瘦得很,此时已时九月底近十月了,秋风刮得厉害,众人都穿着夹衣了,倒是他也只一件单衣上面又套一件又破又脏的短单衣,显得十足的不堪。被人挟于腋下便使劲儿蹬着双脚,光光的也不曾穿鞋,黑黑的脚板露出来,仔细看,还能见到一两个趾头连指甲都没了,露出肉来。
这二人又是甚么人?非要来写个状纸?
见那年轻人放下那个十来岁孩子,却一把扯住他脖领,让他动弹不得,另一只手里的包裹放到了桌子上。果然是个赶路的。掌柜的一听来人要写状纸,心里一紧,怕又是个闹事的。只是不得赶紧着迎了上去,勉强笑道:“客官,ben店要么是打尖,要么是住店,可不是专门写状纸的……”
那年轻人指着手里挣扎的小孩,说得却是一口十足的江西本地话:“适才在门外,我听得这店里有两位都道是会写状纸,怎的就不能写了?不过借贵店略坐坐罢了。且先上壶茶水来。”
掌柜的同店里一干客人,更是目瞪口呆这打官司的难不成都扎堆?今日是个官司日?怎的都闹着要写状纸打官司?
文箐这时写完,吹了吹末尾几个字道:“大哥既要写状纸,不若便就着我研好的墨汁写好了。”
那年轻人见她捧着两张写满字的纸,慢慢折起。适才他在外面,以为里面叫着写状纸的,怎么着也是个十七八的少年人,谁想是个垂髫*童。便略有些惊讶道:“你这般年纪,也会写状纸?适才我还以为……”
文箐轻笑,冲他一点头道:“凑合官府那处,刚好过关,能收”
小二赶紧着给这新来的端上茶水,殷勤地为他倒上,道了声“客官,请”那年轻人好似憨憨地向小二道过谢后,又看文箐一眼,也不说话,只拿起小二送上来的茶水,也不管烫还是不烫,便一气喝完。这时,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一下,道了句:“为了追这个小毛贼,没想到他倒是会跑路,如今还真是渴得紧多谢店家了”放下杯盏,并不让小二上前侍候,又自行续了一杯后,方才对文箐说话,“我虽识得些字,却痴长了好些年岁,还未曾打过官司,又哪里晓得什么状纸如何写?要不,小兄弟你既道无难事,不如你也替我写一份?”
文箐没想到这人这般直接,半点儿不带“认生”,便道:“你信得过我?”
那年轻人又喝得一口茶水,轻轻放下来,也不看向文箐,只一个劲儿盯着曾无赖,缓缓道:“信不过你的状纸也没法子了,我自己又不会写,你既说行,我便用。反正如今咱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众人听着这话,却觉得突兀得很,心想他同这小郎怎么的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看他们适才神情,并不认识啊。
文箐亦不明白,这人陌生得很,绝对是第一次见得,何曾会与他有交际?便有些狐疑地看向他:“大哥,这话是何意?”
此时,他这厢同文箐说着话,眼睛却是不带眨地盯着曾无赖,好象地上有缝,这人会钻走没影了。
曾无赖觉得这大高个的眼光带刀,利得很,只怕是个厉害的,自己还是要多与之好好相处才是。且听这人说着要写状纸,真正是生意上门,便想巴结着得了这份钱。不待那年轻人回复文箐,便一张小胖脸凑上去,堆出几丝笑,道:“兄弟既想写状纸,怎能信得过那黄毛小儿?在这九江地头,还是我熟悉衙门套路,这状纸,我倒是乐意替兄弟拟一份……”
年轻人却哈哈一笑,声音响亮得很,好似极为憨厚的一个粗汉子,应声道:“也好啊那就劳烦兄台也帮着拟一份。”
曾无赖满脸堆笑道:“这有何难。还请兄台说说哪里人氏,尊姓大名,所告何人,因何事?这些皆是状纸里必须得写清的,马虎不得。”
年轻人却在他开口时,收了笑意。此时只冷笑了一声,道:“这个是自然。我姓袁,字文质,江西新昌人士。所告之事嘛,同二位相似,便是有人见利起心,欲窃取我遗失之财物——便是一个钱袋所告之人……”
曾无赖正提了笔飞快写完对方所述,却听得他并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拿一双利眼盯着自己,不免有些错愕。自己并未曾得罪过这般人物,怎的他倒象同自己有过结一般?便问道:“兄台,你这是?”
袁文质这回彻底没了笑,脸上绷得紧紧地,地道:“所告之人,便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曾无赖听对方说话好象这秋意便凉了几分,到得最后一句,手一哆嗦,笔便掉在纸上,转过身来,佯笑道:“兄台,莫非这小贼亦偷了你的钱物不成?果然是个惯盗了你我且一起将他告之于堂,且发配三千里去叫他生不如死。”
他这般说来,好似找到同伴一般。厅里众人听着袁郎之话,又见他只盯着曾无赖,有几分了然。
袁文质冷冷道:“你哪只眼看着我说的是这位热心小郎了?原来你自己亦承认:在我眼前,你并不是人。那,又是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