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子接口道:“这个,自是想去岸上看看。我们带的药膏想转手一些。”
船家娘子一听,立马放下手中的食盘,道:“你还要上岸去卖?我本来还想同你们说这个事呢。不过看来你们有主意了,我倒是不好意思说了。”
小黑子道:“你是来说药膏的事吧?这个还是得问庆兄弟。这是他家的。”
文箐见她再次问到这事,看来是她答应外头不少娘子了。文箐有心讨好她,毕竟到祈门的这一路水程才走到一半。便笑道:“大娘子,你也晓得,这一大蚌壳,至少一两半,十文铜钱真是没多收。明日里,我还想拿到岸上去转一圈呢,想十五文一个卖掉。娘子要是觉得这药膏用得好,就再拿几个去便是了。”文箐示意小黑子再拿几个与她。
船家娘子却不好接过去,十文钱可不少。便坦言道:“反正不是我自家要。我也是帮人问问。他们要是觉得合适,同你这买就是了。要是不合适,反正我也不欠他们情。”
文箐见她并不是那种遮着掩着的人,看来也不是完全图利,又感激她给小黑子做针线活儿,便拿了六个,非要她收下来,道:“这也不是送他们。是送给娘子的,一路多承照顾。再有,小黑哥的袜子还指着娘子的手尽快好起来呢。娘子觉得好,送于你那些姐妹,也是份人情。好用的话,再来拿便是了。只是这个我这里亦不多了,你看,就那一坛没动过了。”
船家娘子推不过,只得接了,又把那做袜子的绒布一起拿走。心里亦明白,“再来拿”是何含义了。然后就是掰着手指头,计算这一回子,到底是占了这兄弟多少的钱的便宜?五十五文还是六十文或者七十多文?
只是她一走,小黑子就关了舱门,先是感激地道:“庆兄弟,你今天扯的那布也是为我做棉袄的?你要两斤棉花,那么多?不是够做被子的了?”
文箐可不想接受他这感激,觉得这事自己真的在南昌府就应该想到,却忽略了,如今才补给他,倒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嘴上仍道:“你就只想着你自己?按这船速,这一个冬天只怕我们都到不了杭州。我不多备点冬天的衣服,行吗?给你做一套,我弟弟也得要一件换洗的啊。万一湿了脏了,他穿甚么啊?他那么小,可是不能受冻的……”
小黑子讨好地道:“那你自己呢?也做一套吧。”
文箐笑道:“一匹布哪够?做你的棉袄,棉裤怕就少了。等我合计完钱,再买点儿布吧。”
小黑子咧嘴乐了一会儿,又觉得庆兄弟对自己这般好,自己却还让他生气,误会他,也实在不地道。便道:“这个,兄弟我做事是鲁莽些,以后庆兄弟在一旁还是多提点些。我若生气,庆兄弟只管拿今日的话来质问我便是。”
他说这番话,亦是方才仔细寻思过,自己落难这么久,幸得几个屈指可数的好人,而庆兄弟是第一个真实对自己特别好的人。第一次见面,就送自己钱,让自己去买鞋;尤其是前几天不嫌臭不嫌污秽还给自己洗伤脚,治伤;今天在自己误会下,不仅买了靴子还买了棉花棉布要给自己做棉服……便是这般关心,只怕家人亦难。说来,自己打着送他的幌子,蹭吃蹭喝,没事还找他闹气斗嘴,一路上自己没怎么照顾他们兄弟,反倒是自己欠他良多。兴许,庆兄弟历来是官家身份,免不了端着架子,想来平日里在家没少训下人,如今对着自己,他要真是当个大哥似的说自己几句,也没什么了……更何况,思量起来,庆兄弟说的亦有道理,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文箐没想到他胸襟如此大度,反落得自己小心眼了。明明晓得一个少年小伙子是个急性子,暴脾气,易冲动,可自己一个二十好几的成年人,要同他计较太多,也真是枉吃十年饭了。便道:“好了,我晓得了。我也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力求平安顺遂些。毕竟咱们平安无事,是第一等大事。至于其他的,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今日有后来的事,其实也是我自己惹出来的。若是当时我不想给陶管事难堪,将座位让于那个甚么郑员外,也不会让他看我们不顺眼,同我们赌气拆生意。自然也就谈成买卖了。其实,今天说你那番话,我自己亦在反省:以后既便受了委屈,也勿要为了一时之气而发作。明知道处于弱势,还找人斗气,这不等于送上门去给人欺负么?反正我是吃一堑,学一次乖了。”
其实说到这里,她亦是差不多想通了:今天之所以二人吵了两次,除了她是穿越过来的,思想在某方面没法一下子与古人同步以外,更主要是因为她防备着小黑子,而小黑子亦疑心着周围的一切。难免不相互伤害。要想好好相处,也许该找一天时间,好好坦诚相待。
小黑子没想到,最后庆兄弟把事揽到自个身上,也没责怪自己了,更是过意不去,也抢着揽错,道:“终归是我,我要不闹起来也没事。”
文箐此时又觉得这人同自己斗气,是生气来得快,气消得也快,也算可爱得紧。道:“好了,好了。反正木已成舟,没法子了。咱们还是好好拆棉籽,这个可是要赶时间,这两天总得让你穿上才是。江风一吹,我见你冻得紧,常常冷得抱臂……”
小黑子更是感动,眨了两下眼,转过身去,过了会儿道:“这个还择甚么棉籽啊。反正是放在布里的,又看不出来,谁会晓得?”
文箐心想,这便是男孩子,哪里会明白生活常识。不过自己也是去冬见识陈嫂他们做棉衣,方才晓得,同他也是半斤八两。“这个你可是外行吧。我且说与你听,这棉籽择出来,可不是说能看见与否。而是穿在身上,一块儿硬一块儿软,难道你不觉得硌得慌?再说,还要弹棉花呢。”
“弹棉花?怎么还这般费事?”小黑子老老实实坐下来,抓了一把棉花,找出一朵来,扯出一个棉籽,扔于一旁。
文箐笑道:“不弹松软的话,自然还是一朵一朵的棉球,到时棉袍里自是一处地方多,一处地方无。再说,松软了好铺平是一方面,另外亦增强保暖啊。”
“如何弹?咱们难不成还上岸找人做这个活计?”
“咱们哪有那功夫等着。自是找个简便的法子来。明天你自己找个树枝来,狠狠抽棉花吧。有气就拿这个撒。”文箐想象着小黑子抽得满头满脸的棉絮狼狈样,就越发绷不住笑意。
小黑子一边拆着棉籽,一边同兄弟二人说着话。一会儿,又想到了钱的事,于是再次把话题回到药膏处。埋怨道:“你适才怎的还送她这么多?白送啊……那可是钱啊”
文箐笑道:“保不齐,人家还要呢。就算白送,至少人家这一路没坑咱们,热心待咱们,他们二妻二人挺不错的。送给她,也是感激。你也要想想,人家还白给你做袜子,指不定这棉袄,也得托了她帮你做呢。”文箐这时也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针线活了,反正做得也不好。
小黑子还想说什么,不过最后想想,这药膏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啊,是人家庆郎的,爱怎么着只能由着他。只是,找兄弟斗嘴的习性一时改不了:“你不是说我卖十文一个,黑心吗?你还道甚么十五文一个,我看比我更黑。”
文箐白他一眼,道:“十文一个也是你开的价,好不?我是给你保全面子,才说的这个。”过一会,又笑道:“你看吧,如果她们觉得这个好,只怕明日会更想着要。十五文,要是遇到稍有家底的,绝计不嫌多。今说十文,你看船家娘子都问了几次了,想来是有人动心了,如果七八文一个,铁定不少要的。我偏偏要说这东西快没了,且看他们买、还是不买。”
小黑子道:“唉,你真是黑心。你是晓得人家的底了,才这么放心吧。真是小看你了。庆郎,你真是黑心商人一个”
不过,黑心的“商人”,结果还有更“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