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杭州城,四面环水,北有大运河,南迎钱塘江,西临西湖,东靠贴沙河。()文箐终于见得杭州古城门,方晓得杭州有十座城门,便有杭曲小调唱词为记:“武林门外鱼担儿,艮山门外丝篮儿,凤山门外跑马儿,清泰门外盐担儿,望江门外菜担儿,候潮门外酒坛儿,清波门外柴担儿,涌金门外划船儿,钱塘门外香篮儿,庆春门外粪担儿。”
这唱词,便已经十分生动地将杭州各城门各市井分布划分成区。而且也说明了“儿”化音并非北京特产,杭州更是出奇的多,追究历史原因的话,这可能同南宋迁都至临安有关。便是杭州话,文箐虽说能听懂,可是那发音,却把握不好。只说普通话中三声在杭州官话里大体为去声等,可是塞擦音、鼻音等却是自己这个半桶水学来怎么也不象的。
文箐听得郑家的下人讲解些杭州的风土人情,只略略点头,偶尔赞其一声。其实,心里却是打鼓一般,狂跳不已,既有几分盼望期待,又有几分惆怅——是不是自己也将寄人篱下了?
“劳烦,送到此便可了。我且雇辆车便是了。今日既为小年,想来昵家人甚念,就不必再麻烦大哥了。”文箐想着郑家既住在杭州,自己要是寄居在三舅母这儿,如今势微,高攀不起,不想与郑家再多来往。故而,不欲说出具体地址与他。
郑家下人却不容推却,一边指了脚夫搬运行李上车,一边客气地道:“周少爷,昵勿要客气。我家少爷同表少爷可是说了,务必要送到贵亲戚府上才是。这要是在码头处我便撂摊子,回头,我便没了这份活计儿了。”
文箐一想,下人也难为。要是自己执意不从,只怕到时他难交差。唉,既然避不过,郑家人终究会晓得自己一切,那便交给老天爷吧。
郑家下人熟门熟路的在前头带路,道:“周少爷,昵看,迁才说要去逛个铺子呢,那是从西边城门入?还是从南门入,直接往凌椒姜巷?”
文箐看看天色,正是近午时分,自己要是进了三舅母家,只怕他们已吃得饭,自己岂不是又得麻烦人家吗?便道:“如今既到了杭州,也不急在一时半刻了。听昵说,最是繁华莫过于武林门与涌金门,昵且择一酒楼,咱们吃了再说,顺道也见识一下杭州风景。这一路也多赖昵照顾,无以回报,只能薄酒一杯相待。”
郑家下人一愣,没想到周少爷同自己这般客气,受宠若惊,道:“周少爷,莫要如此。小的哪敢同少爷一道吃喝?这要是让我家主人晓得,便是十个脑袋也不敢……”
他这一说,文箐方才再次明白,古代良贱有别,差距悬殊,也绝不是前世保姆与主人之间关系。叹口气道:“肖大哥,只是从涌金门入,我且先去舅母铺子里一看,顺便买几样物事。”
郑家下人姓肖,行三,挺厚道的一个人,也有几分眼力见,在船上交待船家等一应事宜都十分妥当。现在见周少爷不赶着投亲,反而是先去铺子一逛,不明其意,不过仍是半点儿不表露,只领命办事。
文箐匆匆用过饭,随着马车在杭州城里略转得一转,眼瞅着外面的景况,心里自有个数。
西湖游船泊于岸边,游人自是由涌金门而入,故而十分繁华。肖三称道:“贵亲戚的铺子在这,想来生意兴隆。”
文箐点头,不语。且看铺名为“周记杭丝”,实无特色。只有招幌在风里吹得呼呼啦啦的作响,偶有客人进去,也不知生意好与坏。
文箐到得店里一瞅,店不算太大,中等大小,只是货品不太多,装模作样翻了柜台上的布匹,叹一口气。同周围其他几家铺子相比,这哪里是当初陈管事嘴里所说的好铺子,好生意?
出得门来,内心郁闷不安,面上仍是作笑,对着肖三道:“便是这铺子了。我让店里伙计送我到亲戚住处。多谢昵这一路关照,也请代问府上诸位好,在下万分感谢贵府厚情。”一边说,一边便拿出赏钱来。
肖三明白这是下逐客令了,只是既送到这里,自己的差使到头了。看着赏钱,却是不接,反而指着车上几个箱笼道:“这是我们府上老太太同表少爷一再交待的,请周少爷莫要嫌弃。昵这不收,我也交不了差……”
文箐愕然,昨日以为推拒掉的,没想到还是给搬上船来了。郑家也许认为这是还自己的人情?还是有结交之意?
无法,如今既送上门来,再也推拒不得,也只得收下。见他远去,方才携了弟弟又坐上车,对车夫道:“凌椒姜巷。”
三舅母,并不善经营。文箐想到周夫人以前同自己谈过的话,到得这一代,沈家除了三舅,其他人对营商并不热情,反而弃商从文。尤其是大舅与二舅,虽说不是一母同胞,可是如今却是热衷于诗文,只置田地,却不料受了三舅海船一事,如今田地亦拿去抵债,只守着周夫人给他们的铺子过日子。
文箐心里越发沉闷,虽说有亲可依,可是亲戚家要是不宽裕,那岂不是自己一去,让他们的日子雪上加霜?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同理,积贫之家少笑容。不说三舅母给自己脸色,可是自己一来,会不会给对方带来别的误会?
凌椒姜巷,听这名字,车夫道过一声“哦,肉市巷啊”。文箐初始没在意,可是仔细琢磨,便能明白这地方,椒,姜,都与肉有关,只怕不是好地头。再问得车夫一声,原来就是卖肉的一条街,如此,就是与屠夫为伍了?
难不成,三舅母已经度日艰难到如此境地?
车夫请他下车,原来已到地头了。文箐瞧了瞧地方,前头不远处果然是卖肉的,这后面一排倒是住家。只是冬日刮风,肉腥味阵阵,在周围弥漫。
也许,自己要适应这种“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的生活环境。
文箐轻扣门环,听得院里有人软语应道:“我个小爷,莫要敲(杭州话里发音为KAO,湖南等地也是这个音)门,来着了,来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