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打间,其他人才闻得有焦味,并见到了那孩子的袍角着了火——手炉里的炭有一块落在他下袍处,他着急烤火,竟然未曾注意到。
铃铛急得“亡羊补牢”,立即将地上的炭都钳到一起,又检查手炉,被自己摔了两个坑。吴婶那边忙着找扫帚,嘴里骂骂叨叨的。
因为这样一出意外,反而冲淡了厅里方才紧张的气氛,沈吴氏的愤怒、气急攻心都缓和下来了。
沈吴氏恼道:“吴嫂,你也不看眼下何种情形,你莫要再唠叨了。要骂你且回屋再骂。这人都找上门来,且问仔细了,到底怎么一回事。”
那妇人也是个知机的,只拉了男孩再次跪到,好一通“鸡同鸭”讲一般。
文箐幸亏是见过好些地方的方言,总算也能听明白了。便同沈吴氏“翻译”出来:“这妇人,姓赵,是大同府那边的,是这男孩的奶妈。前几年三舅因开中法,频繁去大同贩过粮取了盐引……”
沈吴氏听得外甥女说这些,先年自家男人确实是经常去那边,再看看那孩子,眉目依稀同男人象,与华庭一般,都有一个宽大的脑门,比楫儿还要象两兄弟。一时,气又上来。
可是,厅里人谁也没想到,天不遂人愿,越不想惊动沈老太太,越是防不住。三表婶想找一下沈吴氏,听得厅里惊呼,然后在外头听了几句,便将老太太给请了过来。
沈吴氏惊得忙起身去门口扶老太太。
沈老太太端坐上来,听得说下头跪着的是自己流露在外头的孙子。如今她是没了儿子,沈家只得二子,一子还不满一岁,自是嫌人丁稀少,听说有便宜孙子来上门,自是高兴。只面上为着沈吴氏的缘故,故作冷淡,问得几句,经由文箐翻译,便让赵奶妈立起身来,把男孩拉了过去,仔细瞧着。
过后对着沈吴氏道:“我看着,同庭儿似乎很像。且听这妇人说说,咱们可也莫要受骗了,这孩子的亲娘在哪里?若也是来了,放心,我自有主张。”
沈吴氏听得这话,心里越发堵得厉害,只垂泪,道:“华嫣她爹都没了,这人找将上门,咱们怎么能说得清?还不是她说甚么便是甚么?”
沈老太太只对那妇人道:“她姆妈呢?”
这一句,那妇人自是懂的,便道:“五月的时候,有个官家衙内见着我们奶……”另一个“奶”字没说出口,因为发现冲撞了沈吴氏,便改口,“我们家娘子,自是性洁,为了守节,便自尽了……”说到这里,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男孩亦低着头,哭着。
沈老太太听得心软,道:“你们,快让他莫哭了。唉呀呀,这叫甚么事啊?我是耳聋了,听左了,还是怎么啦?好端端地怎么就出来这么一个孩子了?瞧你这般可怜的,且起来吧。吴嫂,给个小长凳过来,让她坐了,莫要在上地着了凉,在我们家躺下来了,最后我们往哪里送啊?”
吴婶极不情愿地去搬了条凳过来,没好气地道:“太太与奶奶心软,给你个凳子你莫要哭哭啼啼地,把咱们过节的的气氛毁了。”
那妇人还要不起身,磕着头急得哭道:“莫要赶我走。这,真是的沈家的后啊……可怜我们家娘子,死不瞑目啊……”
老太太这回是听明白了,“他娘不在了?”看向阿惠,见她点头。
三表婶在一旁叹道:“啊约,小姑妈,这只怕是是您发的愿,老天爷听到了。三表弟没了,这不,便送来了孙子给您呢……”
这话气得沈吴氏脸上发紫,道:“表嫂,这事还没问清呢。”
沈老太太看了沈吴氏一眼,道:“是啊。这不,也得问清了才行。”对着侄媳道,“你啊,当娘的人,这般急性子,还是不改啊……”
华嫣帮着姆妈:“表婶,这事还没个水落石出呢。怎么能是找门来一个,就认了?”
三表婶被她这一刺,面上有些讪讪,道:“我这不是听着她这般说嘛。如今,三弟不在了,要不然,问问他在外头到底有哪些事?”
这话只将沈吴氏气得差点钱晕倒,沈老太太嫌侄媳不会说话,自家的儿子再错也容不得别人来说,脸上亦变了色,道:“我说米酒有些老,你偏贪嘴。瞧,今次喝得有些多了吧,尽说胡话。”又冲儿媳道,“就她这嘴,胡咧咧,你是当家奶奶,可别听她胡言。”
沈吴氏点头,闷声闷气地道:“此事,儿媳已无主张,但凭母亲作主。”
再不甘愿,又如何?终归一句话:上有老,当事孝。
赵姓奶妈见文箐能懂得自己的家乡话,只扯了她一个劲儿说个不停。文箐无奈,这事没想到因为语言的问题,同自己扯上了关系。可是,究竟是不是三舅的骨肉,当年又是怎么一场孽缘,得了私生子,也不是三言两语能问个明白的。
妇人说来说去,不过说是死去的娘子如何可怜,为沈家三爷守贞,宁死不从强人,最后只托了她带了儿子过来寻三爷。又说了她一路如何艰辛地带了小少爷从北地寻到苏州,没想到的是听得沈家船难的事。问到沈家族里,人都当她是来讨债的,自是不相告。后来辗转听得有人说,沈三家的母子皆到了杭州,便又赶到杭州。只是奈何无从查探踪迹。前日里偶尔,碰到了小刘掌柜,见过他曾跟着老爷到过大同,便记了铺子,今日跟着刘进取到了沈家,证实后,便抱了孩子,晚间到得沈家宅外。
文箐听得她这般说着说着,留心其神态,发现说话并不躲闪,分不清她是真话还是假话。只是不待明日,而是借由下雪天黑这个外在环境因素,从而进了沈家门,便没法赶她走。这番心计,也实不是个蠢的。
文箐再次认真打量她,她说话时总给人一种别的意味,似乎有一种不是寻常女子的感觉,心里捉摸不透,真怕是别有居心的人找上门来,沈家还有什么事能让人挂记的?
她心亦是扑腾开来,问道:“你既说这是三舅的孩子,可有凭证?”
事实上,凭证有无不重要,只不过是可以让沈吴氏有机会,同时也多做一番了解,拖些时间证实。
沈家到底认不认这个私生子?私生子女在明代地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