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交织着爱恨情仇映于面颊,便为沧桑。
沧桑,又是常人的一生之中,必所经历的重要洗礼。
可眼前这位女子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沧桑的沟壑,有的只是温婉如玉的鱼白肌肤。
她华眉挺立,如展翅鸿鹄;她翘鼻玲珑,似核舟之刻;那吹弹可破的薄唇,更像是两片透了光的丝绢,映出桃红的靡丽之色。
若是不瞧她那双饱历春秋的淡漠双眸,谁能想到——一位足有三百六十多岁的老太婆,能有此番娇俏之容?
可当那白光散尽,一切又都如泡影消散。
她的皮肤开始松弛下垂,眼角和嘴角也流淌出了条条横纹。手背、脖颈之上,如是蘸点了陈年的酱油,无论如何洗涤搓揩,都无法除去。
她毕竟有三百六十二岁,她毕竟是一位凡尘的过客。
只有她的眼睛,还如先前那样淡漠含光。她瞧了一眼迎客松下的凤三仙,随即转望北首飞雪中的群川道:“师妹,你万万不能慈悲之心泛滥,妄救此杀人恶徒。”
戴丽娜一听,欲要立马开口催问。可在一旁的‘万花神尼’却冲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安静。后者也知长幼卑贱有别,便垂首竖耳、静候其变。
万花神尼踏雪凑上两步,低声问:“掌门,这两位小檀越皆是身世悲苦之人,且杀人夺财也并非出于他们的本愿。依师妹浅见,莫不如我等仿效佛祖割肉喂鹰之念,渡其过那弱水三千,也好成全了这一对苦命的鸳鸯?”
天诛神尼面无表情,可在听闻“苦命鸳鸯”四字过后,她的眼波也不由得为之一颤。不过,她的心早已凝结成冰,就和她的语气一样冷酷:“佛祖虽割肉喂鹰,但也只是为得救那鸽儿。况且这鹰事后仍旧心存歹念、吃肉杀生,直至终老也无法领会释尊的大慈大悲。你说,还有必要救那凶鹰,来为祸西漠百禽吗?”
万花神尼眉宇紧皱。她本想顺服掌门、不再辩解,可回首瞧见戴丽娜滚落的热泪与寒抖的身子,她又转而谏言道:“可是掌门,这两位小檀越已经答应了我,定会改过自新、再世为人呐!且他俩都愿意在本庵中诵经礼佛、超度亡灵四十九年,想必……”
“不必多言了,是鹰就已无救药。”天诛神尼侧过了身,面向白玉庵山门道,“我等佛门清净之所,岂能容他们两个满身戾气的杀手存留?让他们自生自灭,已是我辈最大的仁慈了。”
“可,可是……”
“莫要再说了,我以掌门之名令你回山!”
此令一下,万花神尼便再无据理力争之可能,唯有叹气。
毕竟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尊卑。而尊与卑,绝不可妄加逾越。
“神尼,两位神尼请留步!”
眼看那万花随着天诛渐行渐远,戴丽娜忍不住还是喊出了心声:“天诛掌门,您已在十年前信得谗言,不肯相援我‘北傲国’除奸退敌……如今,怎又能一错再错,忍心见死不救呢?!”
万花神尼脚步虽未停,但她的眼波已在流转。她望着步履如常的天诛掌门,唇齿欲张未张,只唉声叹息。
戴丽娜抚着浑身冰冷的凤三仙,心中已满是绝望之情。她壮起了胆子,注灵高喊:“天诛老尼,你有愧于西漠正派巨擘的名号!你非但懦弱怕事,不敢为邻邦主持公道,还铁石心肠,堵人活命之路!你……你简直比灭宗的魔头还冷血无情!”
此言一激,天诛神尼的双足便应声顿住,万花师太也紧张地连忙上前劝解。可天诛似是全然没有听进半句好话,只冷冷道:“小丫头,你好大的胆子呐?居然敢如此诋毁、诬蔑贫尼?”
眼见凤三仙命已垂危,戴丽娜癫狂地厉声笑道:“呵呵!晚辈并没有任何诋毁你、诬蔑你的言辞,我只是实事求是、道明真相!像你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一代宗师……简直就是有辱佛门、愧对苍生!你,你还有何脸面立于天地之间?!”
“好……骂得痛快罢?”
天诛神尼深吸了口,强忍着心中怒火道:“骂完,你便带着那男人走吧?别再让贫尼见到你们……”
万花师太也转身向戴丽娜连使眼色,口中如是有悄悄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可那戴丽娜早就想死——想陪着凤三仙一块儿死。她下定决心,又嗤笑道:“你,你这个一辈子没男人疼爱的老尼姑,怎会明白我俩的深情厚谊?!”
天诛神尼闻得此言,一阵阵没来由的急火直冲上脑——这,似是她的死穴!
戴丽娜哼得两声,又道:“今日在此……我定是要与仙哥同生共死!就算命赴黄泉,也要血洒你‘白玉庵’的山门,叫你一辈子都记住……是你,亲手杀死了我们!”
即便天诛的内心再如何强大,也躲不过旁人戳其死穴。她孰不可忍,周身再度耀起辉煌灿烂的白光,道:“贫尼一生所杀过的魔宗妖孽、外道奸邪不计其数,纵然今日多送你们两个小贼上路……”
“不可,万万不可啊!”万花师太实在难忍心中慈悲,忙欲上前制止。
“师妹,赶紧躲开!”天诛神尼的掌心,已凝起了浑厚无比的亮白气团。
“师姐,我……我不能让您铸成大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