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外面的动静,再看到郯彬气势汹汹地朝书房走来桑琼无奈地紧跟在后,他已经明白七八分了。一封休书,并不能让郯彬离开,桑琼也不想郯彬离开。这次他真是枉作小人了。
“你在就好。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又是男的我就不会打你,像你这样勾引人家妻主的男人,我开打一定要朝你脸上招呼。”他大喝骂道,看那男子淡淡地放下手中的书册不为所动地看了他一眼,不由生气。不给他点颜色他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他咬牙地想,上前想要动手。
那人细胳膊细腿的哪里应得起他的动作,桑琼连忙拉住他,好声劝道,“别急,我们先讲理,讲不过了再动手。”
“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夫德;不瞎说霸道,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是为夫言;穿戴齐整,身不垢辱,是为夫容;专心纺织,不苟言笑,烹调美食,款待嘉宾,是为夫工。佟夏氏有失夫行,违抗妻主,恶语相加且施之拳脚,如此男子怎配为夫。即使佟家主无法休弃,告到官府,同样能把你遣离。这样你还觉得自己有理吗?”他正色道。
听他说了一长串,郯彬被蒙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在骂他,还骂得很有学问。“别废话,我才不信你说的。”他黑着脸责问,底气不足地朝桑琼看去,见她苦笑着点头,不由诧异。还真有那么奇怪的法律吗,男人动动手就要被遣离,那男人不是注定要被女人欺负,他不悦地想,暗暗抱怨,朝庭有这功夫管夫妻吵架的小事怎么不管管边疆的战事。
“男子中有如此才貌德行的不多,公子还是不想告之姓名吗?”桑琼浅笑地问。
“你问他名字做什么!”被一席话说得失了气势的郯彬把怒气转到桑琼身上,不是只是亲近之人才能问对方姓名,难道她会不知道。闷闷地瞪了男子一眼,他赌气道,“有本事你别说。”
男子垂眼瞟了他一眼,郑重答道,“奴被赐姓‘商’。”
“商?”她轻笑一声,商姓在国中并不少见,最难得的是天子也姓商。
“商什么,商丑丑吗?”郯彬不服气地拦到桑琼身前,不愿两人对话。
“名字中带着一个‘楠’字。”他柔声道,目光期待地在她脸上流连,见她没什么反应便落寞地垂下头。“区区贱名,恐难挂汝心。”
果然是他,如此样貌,她就猜是天下第一美男商雅楠。他的样子与她初见时相差甚大,当时他还不随她姓“商”。
“小朱朱……”她戏谑地叫了一声。
他目光一震,又惊又喜地咬着唇,小声答道,“奴已经不是……”
难道两人认识,别还有一段姻缘吧,郯彬恨恨地想,拉着桑琼的手也不提报仇的事了用力把她拉出了院子。“走了,有什么好聊的。”
“是。”她无奈地应道,回头望了一眼。
雅楠站在院中,没有追赶,目光却紧贴在她身上。原来她还记得呀,他欣喜地想,扬起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涡。很久以前,他刚碰到她时,还没有笑涡,也不是什么美男,只是小有才名得蒙圣恩入宫参加宴会。他的娘亲是朝中大员,他不过是庶出的男子,又长得丑,注定不能为家族出力。从记事起,镜子里那张大饼脸上就挤着变了型的五官,兄弟姐妹都取笑他不跟他玩,他每天都呆在屋内看书。只有在书中,他才有一刻安宁自在,不被人嘲笑看轻也不用顾虑他人脸色。十岁时,他偶尔的诗作被风吹到外面被来家中作客的大员看到了,他被带到大厅问话。提问的陌生女人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娘亲也觉得得意,不久他的才名远播,可是他在家里的境遇并没有变好。一个男子再有才华,生得这副丑样子注定是没人要的,而且他很少与人交谈,别人在背后都叫他“呆子”。那次参加宫宴,尽管他对答如流,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青睐,她们都拿他来解闷罢了。
只有她对他是特别的。他知道那场宫宴是为了替皇女选侍君,用了膳一行人都到御花园去了,他自觉没趣闷闷跟在后面不小心摔进荷花池。他不会游泳,没顶的水拖下他时,他第一次觉得恐惧与悲伤。没有任何人喜欢他,水面上呼喊张望的男女都不在乎他,对他们来说,世上少一个他无所谓,他也没有在意的人,最让他牵挂的父亲生了女孩后,对他也渐渐冷淡了。就在他放弃希望时,上面传来的喊声似乎变大了,模糊中有人向他伸出了手,把他拥在怀里,奋力带他游上水面。
他贪恋从手中传来的温暖,他不想就这样死了。被救上岸,他趴在一边呕水,那时,大概是他最狼狈的时候了,浑身湿透松散的发罩在头顶,脸上混着鼻涕眼泪。
“你没事吧?”她站在他身边关切地问。
他抬起眼发现跳下水救他的人是温文尔雅的二皇女时,一时不知要怎么反应。她淡淡看着,像是一点也看不到他的丑陋,还把宫女给她披的斗蓬罩到他身上。
“天冷,可别着凉了。”
“是……”他惊慌应道,该有的礼仪全都忘记了。
之后他被送到一处宫院换衣服,等娘亲来接他时,他听她欢喜地说二皇女答应会娶他负责。那么美好的人竟然狠要他,瞬间的惊喜打乱了他的步调,他一直到几天后才冷静下来。听说了是娘亲开口“逼”二皇女答应,听说了二皇女心中只有一个男子,听说了自己与她的不配……悲观失望,他看不起仗着她的善意攀附上她的自己,看不起明知她不愿也舍不得放手的自己。那就变得配得上她呀,有人这样对他说。他刹那顿悟,开始磨砺自己变成配得上她的人。然而,他还没有变好,她却坠崖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