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筒型的躯体,长出短短的脚以及作业用手臂,头上戴着泡泡状的防风罩。这缩成三头身的人型机体,是港湾作业用的重机械迷你MS。
不知是不是来清扫航道的,八架迷你MS三三两两飞过之后,接着又有渡轮后头聚着一打的迷你MS成串经过葛兰雪的旁边。看着全高三公尺的小型机体集团,奇波亚说了:是布荷公司的机体。
废弃物回收商?
是啊,在不少殖民卫星里开连锁店。大概是接亚纳海姆的外包工程才来这儿的吧。生意好像不错,因为一年战争所制造的垃圾,就算花上个一百年也回收不完
大概是自觉到自己处于制造垃圾的立场,奇波亚的声音有点沉重。布拉特也没有回话,玛莉妲再次看着散布在虚空中的迷你MS。
发动背上所背的喷射包,迷你MS开始移动漂到航道上的宇宙尘,大到单机拿不回去的东西就打上漆弹。对他们来说,垃圾就是垃圾,只不过是由回收量决定收入多寡的经济单位。也有这样的生活啊,玛莉妲心中想着。不会夺走生命,也不会被夺走生命的生活。理所当然地设想一年后、十年后的未来,为了明天而活在当下的生活
今天,我击破的敌人残骸,有一天也会被回收吧?玛莉妲看着与自己无缘的灯火群,心中淡淡这么想着。
※
跟着导引用小型艇,穿越三层隔间,抵达了有空气的中央港口。
停泊作业开始,长得像手风琴可伸缩的连络通道、空桥与葛兰雪的气闸连结。透过窗户查看情况,确认船内工作人员开始忙碌后,少女慎重地离开房间。
载着太空衣的头盔,关上护罩。这在有空气时是没什么用的装备,不过重要的是脸不会被看到。港湾作业员大多穿着太空衣,顺利的话也许可以混进去。少女握住移动握把穿越狭窄的通道,抵达船体下方的气闸门,并下定决心拉下把手。
随着气压差造成的空气流动,钢铁碰撞声、动作控制喷射管的喷射音、业务连络的广播声一起传进来。中央港是长宽五百公尺的广大空间,在地板与天花板虽然无重力下区分这个没有意义两边各备有四道高架桥,目前全部停有跟葛兰雪同级的货船。少女穿越气闸门,让身体漂向二十公尺远外的地板。在有磁力的鞋底还没踏到地板之前,少女从腰带上拿出钢丝枪,对着高架桥的壁面扣下扳机。
射出去的磁铁拖着钢丝吸附在高架桥的壁面上。再扣一次扳机,外表像的钢丝枪自动卷线,将少女拉到磁铁吸附处。这在无重力下作业是必备的工具。
卷线完毕的同时,解除磁力,再次瞄准下一个中继点。就这样地反覆移动,少女向着连接工业区的入口前进。途中数度与葛兰雪的船员擦身而过,不过由于大家都忙着处理停泊作业,穿上太空衣盖上护罩后,没有人认得出来。少女在没有人查觉的状况下抵达入口,然后再利用移动握把移动。设置在墙壁及扶手上杠杆形的移动握把,随着握力的强度加快速度,沿着轨道把少女送往工业区。
这里是停靠己通过检查的船只的港口,因此要离开港口并无困难,工业区只要不进入作业区块的话应该也不成问题。问题在之后,要怎么抵达位于殖民卫星相反方向的殖民卫星建造者。一边反刍记在脑中的工业七号构造图,少女混进了一群作业员进入航厦大楼。
少女有方法:密闭型殖民卫星工业七号设有人工太阳。就是设置在殖民卫星圆筒的圆心部分,纵贯两端的照明设备,藉由控制此设备造出日夜。用旧世纪的说法,就像是非常巨大的日光灯。
人工太阳设有装检用的平行走道,那也是纵贯殖民卫星的两端。当然,那不是谁都进得去的地方,而且人工太阳开启时会曝晒在高热之下,白天时不能使用。不过,要是经由那里,便可以不进殖民卫星、在短时间内到达反方向的区域。也有机会接近一般人禁止进入的殖民卫星建造者,找机会潜入里面。
上午五点五十分。看着手表,确认到天亮为止还有时间的少女,脱下太空衣的头盔。她拨了一下栗色的短发,为自己打气,然后漂进附近的洗手问。
接下来穿着太空衣反而显眼。她进入设有无重力用吸入型马桶的厕所,脱下了太空衣。身着深蓝色的裤子以及白色的衬衫出洗手间。她不理会边吹口哨经过的作业员,套上像披肩一样轻松的外套,便抓住移动握把前往大楼的出口。大概因为还没有开始换班,出口前的大厅没什么人,突显冷清的气息。
要在辛尼曼及玛莉妲他们开始行动前抵达殖民卫星建造者,去见应该见的人。少女心中只想着这件事,走出了航厦大楼。
※
时间稍微往回拉一些,巴纳吉在同一栋航厦大楼的布荷公司办公室里,面对着管理课的股长。
那,今天没办法出勤吗?
这是上头的指示。临时有货船要进港,所以要先清出高架桥我拜托前一班的人加班处理,已经出发了。
上司要求提升效率,下属要求改善工作环境,夹在中间的股长不忘先说明错不在自己身上。在庞大的宇宙尘造成社会问题的现在,布荷公司的业绩也有飞跃性的成长。不过大部分人将他们鄙为翻了身的废弃物回收业者,整体漂着一股不精明的感觉。就算把废弃物回收改成资源回收,社员的意识并没有改革,这间工业七号的营运处,以及里面的股长等人,总漂着一股寂寞的气息。
这样的布荷公司会很干脆地让出高架桥给临时船只,老实说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不过对打工的巴纳吉来说,也由不得他报以同情下去。早班的小队已经出港,所以今天的打工飞了。也没有什么最新型迷你MS,一切是白忙一场,让他想抱怨个两句我好不容易第一个到之类的。
不好意思,下次加班费我帮你多加一点。
戴着眼镜露出假惺惺微笑的股长,似乎正忙着调整已经延误的行程。他并不隐瞒自己没有空应付打工人员的态度,走到办公室里面去接电话了。夜班的两位职员也低头盯着自己的荧幕看。巴纳吉看到这种状况,也没力气多说话,便离开了漂着胶脂味的办公室。脱节这句话再度在他脑中掠过。
巴纳吉让哈啰先到走廊,轻踹了一下满是鞋印的墙壁,顺势让身体漂向可以俯瞰中央港的走廊窗户旁。布荷公司使用的四号南架桥的确停靠着没什么印象的船只。是旧式的垂直离陆船(V-TOL)。污垢很显眼的船体上有里帕科拿货运的标志,还有船名葛兰雪。
名字还真有格调
带着一点泄忿的心垩说出这句话后,他发现拓也从走廊的另一端漂来。拓也从最高速度的移动握把放手,身体因为惯性撞在墙上的缓冲垫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巴纳吉,你这家伙!而巴纳吉默默地指着办公室的入口。
拓也愕了一下,随后走进办公室,不到一分钟又回到走廊了。他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不过巴纳吉他又笑了,口中还说着天谴、天谴啦。巴纳吉抱起拍着像耳朵的圆盘跟着叫天谴、天谴的哈啰,蹬了走廊的地板一脚。
离工专上课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他们也不想回宿舍再睡一觉,于是巴纳吉跟拓也前往工业区的餐听。面向殖民卫星内侧的餐厅,同时是兼其了望台功用的休息所,这个时间还可以小睡一下。
在整座殖民卫星几乎都是工厂的工业七号中,邻接dockingbay的无重力工业区是最大的生产据点。从制铁、加工、热处理到组装,有各式各样的生产线,规划了活用无重力环境的生产工程。从削制电动车用的螺丝、到精炼MS装甲用的钢达琉姆合金,工业相关制品这里可说是无一不生产。
对一天上班,二十四小时运作的工业区来说,不管深夜或是早晨都只是一个时间的单位。一进入充满空气的卸货区,就听到抱着角材交错的迷你MS驱动音、哨子的声音、引导员的吼声,还有铁块撞击的声音不断传来,不久还听到作业员的咆哮:死小鬼!来这边要戴头盔!巴纳吉跟拓也大叫:对不起!不过却没有减缓移动握把的速度,依然横越通往餐厅捷径的卸货区。
途中,巴纳吉对拓也说他在地下铁看到白色MS的事。专攻MS工学、将来目标是成为侧试驾驶员的拓也,对军事相关知识的熟悉已经到达狂热的境界。巴纳吉以为他听到新型机必定脸色大变,不过拓也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地冷淡。
跟吉翁的战争结束了,联邦军终于开始着手重新编制。就算开发新型机,顶多是吉姆系的小幅度改版吧!
可是那架机体全身白色,又长了一根独角,看起来很特别耶。既然重编的话,会开发新主力机体也不奇怪吧?
傻子,那是战时才会发生的事。没假想敌,怎会拨预算开发新型机。
这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是这样吗巴纳吉才开口,拓也便以受不了的语气回应: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巴纳吉闻言有点想找个洞钻进去。
专心致力于一件事上的人,不管专注在什么方面,都会从那件事上培养出观察世界的眼光,而自已却没有,令巴纳吉感受到矮人一截,慢人一步的焦虑感。如果是普通高中还好,但是对于在亚纳海姆工专这条单行道的人来说,这种感觉简直像是罪恶感。
真好,你有将来的目标。
所以巴纳吉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拓也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嘟着嘴说: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是也志愿去开发木星圈吗?
是没错啦
不过巴纳吉跟拓也不一样,他转进亚纳海姆工专时只是从许多科目中挑选一个罢了,并没有特别的坚持。巴纳吉是想看看木星,也对新领域这个名号感到心动,不过一想到为了这个,必须读工学或数学等等的,就没力气了。不,不是因为念书痛苦,而是混在一群真正有热血的志愿者,使他感到自己脱节了,所以才痛苦。
想到这里,巴纳吉常有的疑问又浮现脑海中:自已是不是根本不应该来这里?他在记忆的断层中回想会来到这里的原因。母亲死去。葬礼那天夜晚出现一群穿着西装的男人,并且说:我们是你父亲雇用的人。告知以后的生活将会受到他们的保障。之后拿到的,是亚纳海姆工专的转入申请书
他们没有说明父亲是什么人。只说有一天他会亲自来见自己,而巴纳吉也不想多加追问。虽然不是毫无兴趣,不过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十多年,现在突然冒出父亲,不管是都会感到困惑,而且不管有什么理由,连母亲的葬礼都不肯来的男人,巴纳吉实在不想认他为父亲。同时他也觉得要是轻易地敞开心扉,就好像背叛了母亲一样。
母亲是温柔而坚强的女性。她单身抚养巴纳吉,让巴纳吉从不觉得他需要父亲。虽然不断地改变职业跟住处,让巴纳吉没有时间交朋友就转学了,不过那并不是母亲的错。巴纳吉永远记得,五岁那年的圣诞夜,这颗哈啰毫无预兆地送来的事。
母亲说这是圣诞老人的礼物,不过巴纳吉依稀知道这是父亲送来的礼物。之后母亲像逃难一样搬家,可以想像是为了远离父亲。而要是追问,母亲会不高兴、会面有难色,因此巴纳吉十岁以前就知道这是不能问的问题。
他是很强悍的人,你可以以身为他的孩子为荣。不过我知道他的强悍2并不会给我们母子带来好的结果,所以妈妈只能带将你逃离那个人
母亲提到父亲时,顶多就只说了这些,面对母亲接着问:你了解吗?巴纳吉也只能装作懂了点点头。母子住在SIDE1的老旧殖民卫星中,接近贫民窟的旧市区。看着不应住在这种地方的母亲,心中挂念着不要这成母亲太大的负担,同时受自己脱节的感觉纠缠,巴纳吉就这么长大了。
特别是那原因不明,从有记忆时就开始感受到的脱节感。与格格不入的感觉不一样,就好像自己有其他真正该去的地方,而身心一直从那地方脱离。这种毫无根据的感觉,即使他接受未曾谋面的父亲邀请,住到工业七号的现在仍然没有消失。会期待来到这里后,脱节的崑觉就会消失,本身就已经是与世界脱节的幼稚想法,只不过是青春期的妄想罢了。巴纳吉也能够这样冷静而客观地分析自己。
他以为只要穿上亚纳海姆工专的制服,想着自己成为大企业的一员,就可以忘掉这种感觉。然而过了八个月的全体住宿制学生生活,他得到的只有跟普通驾照一起考到的迷你MS驾照。在毫无改变、没有事情发生的日子中,脱节的感觉逐渐扩大。他到现在仍然不知道父亲的真面目,也没有试着去知道,还被逐渐缩小的将来压得喘不过气来。
白己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又凭什么期待脱节感能够填补?重新抱好一直用心保存的哈啰,巴纳吉思考藉。是要见父亲一面?见面确定自己的来历?但是现在见面,也不能改变什么:知道自己的来历,也无法保证那就是自己的去处
思路就这样一直原地打转,他们从卸货区移动到集货区。走在前面的拓也突然兴奋地人叫:好棒,大收获!巴纳吉跟着抬起头来。
在广大的集货区一角,置放着MS的残骸。不知道是布荷公司还是其他资源回收业者回收的。两腿膝盖以下的部位被切断,右臂肩膀以下的部分也不见了,不过深绿色的躯体、以及附有单眼的头部,破损程度都还在可以辨识出原型的范围内这的确是人收获,巴纳吉也这么觉得。在现在殖民卫星或战舰等巨大的残骸几乎都被回收,主流变成迷你MS能够拉动的小碎片的情况下,能够发现原形保留得这么好的碎片实在很难得。不知道是谁发现的,不过他靠这一架就足以赚半年份的薪水了。巴纳吉跟拓也一起放开移动握把,往残骸的方向漂去。
那是萨克?
抓住可以俯瞰残骸的工作甲板的扶手,巴纳吉问拓也。那是过去1翁公国的主力机体,是MS的始祖、也是代名词的机种名称。不管是带有许多曲线的绿色机体,或是左肩甲上的刺,巴纳吉想不到其他有这些特征的机体名。不过拓也的回答却是:傻瓜,不是啦。
这是吉拉德卡在夏亚之乱时用的机体。
没听过,我没有那么疯兵器。
这可是亚纳海姆制的喔!记下来吧。拓也用食指点了一下太阳穴。巴纳吉则是不予理会,盯着MS的残骸看。烧焦的痕迹相当明显的机体四周都有作业员,正用手上的笔记型终端输入资料。不知是在确认机体状况推敲收购价,还是在决定解体后要怎么分配。虽然单眼跟防护玻璃都已经破了,不过切断的动力管线还在漏油,让人怀疑热反应炉是不是还能运作。是块还留有人型外貌,让人觉得整备一下子也许会动的残骸。
这样子说不定驾驶员来得及逃出去?巴纳吉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将目光移往腹部的驾驶舱,却很快地发现他错了而倒抽一口气。保护驾驶舱的装甲因高热而扭曲,开了一个直径近一公尺的洞。看起来是被光束兵器打穿的,烧毁驾驶舱,将驾驶员不留痕迹地蒸发的光束弹孔,看起来就像是通往虚无的黑洞。那是与他们无缘、名为战争的人类行动所打穿的洞。又深又黑,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样
战争己经结束了,现在不会有新型机体。
吞了一口口水的拓也,又提起刚才的话题。他的侧脸看来似乎有点苍白。
最近也没什么恐怖活动的新闻吧。
是还有吉翁的残党,不过规模已经不足以称为军队了。去年的国防白皮书也写了对吉翁主义的斗争已经进入扫荡阶段。
我住的殖民卫星也曾经有独立运动家,不过他说什么宇宙居民自治独立,我听了也没什么感觉。
(****121)
位于月球背面的SIDE3自称吉翁公国,从地球联邦政府独立、引发后人所的一年战争。这点巴纳吉也知道。工业七号所在的暗礁宙域,就是双方的序战鲁姆战役的残骸。巴纳吉自己,也是这场死亡总人口半数的反动下所诞生的团块世代也就社会学家所说的战后婴儿。战争结束十六年来,号称吉翁残党的集团数度引起纷乱,还进行大规模恐怖活动。不过这些对巴纳吉他们来说都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只不过是电视新闻及教科书上所传达的情报。不管是战争,还是宇宙居民的独立运动,对他们来说都跟虚构的故事没什么差别。
然而眼前阴暗的弹痕,却告诉他们那些都是现实。让他们实际感受到有人因此而死,控诉他们怠惰的日常生活他们很有默契地一边闲聊,一边离开了这个地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战争片段不容易消逝,持续在巴纳吉脑中钻出又深又暗、通向虚无的洞口。
面对殖民卫星内部的餐厅,有一面墙虽全是玻璃,可以从圆筒中心眺望内壁上的街道。上午五点二十分,纵贯殖民卫星内部的人工太阳还没开启,从三千公尺高空看到的内壁街道宛如罩着云的细密光毯。
再过十分钟,人工太阳即将宣告今天一天的开始,庞大的光能与热量给工业七号带来早晨。那时餐厅的窗户会罩上滤光器,减弱人工太阳在近距离发出的光芒,不过现在还没有遮上的必要,窗外通到殖民卫星反方向的人工太阳柱还沉浸在黑暗之中。这个时间来餐厅的人很少,巴纳吉与拓也各自托着自己的托盘坐在窗边的位子上。
他们谈着一个月后暑假前要交的报告怎么做、物理课的老chu女总是整人,就这样闲聊了一下子后,拓也开始打哈欠。他把空的炖汤管塞到托盘里,说了一声我要睡觉,便趁着在无重力环境下把脚乱摆。巴纳吉因为小时候受过母亲严格管教,没办法像他这样乱来。虽然自己觉得已经很努力配合周遭的人,放宽自律了。
你也睡吧。今晚米寇特家中要开派对呢!
拓也闭着眼睛说。巴纳吉回答:是吗?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兴趣。
我们这间工专没有魅力的太多了,不过她的学校有不少正点的女孩。这是认识的好机会,要先存点力气不然到了夏天还是单身可就难过了。
反正你不是要回老家?就算在这儿交女朋友
别这样说嘛。我每年都有跟家人一起去法兰西丝卡殖民卫星旅游这档苦差事要做。整天带着弟弟妹妹钓鱼,晚上要跟亲戚一起烤肉,幸福得我都快哭了。要是没有女朋友在等我,我怎么可能撑得下去啊!
那就别去嘛。
也不能这样啊,所谓家族的牵绊
拓劬突然闭口,睁开一只眼睛问:那你暑假要怎么办?被这样关心令他有点烦闷,巴纳吉耸耸肩说:谁晓得。
回老家也没亲戚,房子也退租了。顶多就是留在这里继续打工赚钱吧。希望在赞助者改变心意前能自己出学费。
你爸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嗯,不过真的有消息,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
唔太近了难懂。把你叫来这里,却又不来见你。
拓也自觉外人能关心的部分就到这里,便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他把话题转回来:那么你更该把握今晚啊,十六岁的夏天就这么一次耶。不过巴纳吉只有在形式上同应了嗯一声,视线仍然看着昏暗的窗外。
倒不是他没兴趣。巴纳吉跟其他人一样经历过恋爱与失恋,在故乡也交过几位女朋友。不过,对她们来说快乐的事情,对巴纳吉来说并不快乐。而他也没有真心去配合她们,老是被看透,因此交往都不长久。比思春期的少女还要难以忍受男人不够诚意的生物,毕竟在这世界上并不存在。
不,那只是没有认真地谈过恋爱,要是找到好的对象,也许事态会有所改变。今晚的派对说不定就会有这样的邂逅,巴纳吉强迫自己这么想着。可以一口气修补自己与世界的脱节,令他沉醉的邂逅。让这座工业殖民卫星看起来变成蔷薇色,并且成为自己居处的邂逅。成为整天进出工厂的其中一员,每天沾满汗水及油垢,珍惜在工作回家的路上去喝杯酒之类偶尔的奢侈让自己可以接受这种人生的邂逅。
窗户外,黎明前的街灯亮着。其中高速公路的灯呈螺旋状,看起来像夜间送货卡车的光点无声地滑动在道路上。再过两小时,大部分的人都会起床,奔向各自的工作场所。等公车的队伍在各处的站牌形成人堆,地下铁载满了交班的工作人员来往在内睁街道上及工业区之间。与昨天一样的今天、与明天大概也一样的今天,像输送带一样不停地转动。
我们毕业之后也会成为这片风景的一部分吗
感到脱节感又变强烈的巴纳吉轻声说着。拓也没有回应,巴纳吉看向他,发现他睡着的身体快从椅子上浮了起来。在他抓住拓也的肩膀,压回椅子上魔鬼毡的瞬间,巴纳吉看到了窗外的那样东西。
从餐厅上方一百公尺左右的基部,延伸到啦民卫星反方向的人工太阳柱正闪着警示灯,横跨在黑暗中的巨大柱子附近,有东西在漂。一开始他以为是垃圾。反方向在进行殖民卫星建设工程,被人工对流卷走的垃圾滞留在太阳附近是常有的事。但是那小到移开目光就会消失在黑暗中的物体,却用自己的力量在动。看起来就像在拚命扭动身体、摆动手脚,想控制随风漂流的身体。
他下意识地让身体浮起,把脸凑近窗户。感觉哈啰在背后顺势从桌底浮起来、拍动耳朵浮在空中,巴纳吉凝视着那被微弱的警示灯照亮的物体。没有错,那是人,有人漂流在人工太阳的附近!距离虽然有一公里远,但是巴纳吉甚至看到或者该说是感觉到漂流的人影穿着披肩的外套。
这个时间马上就要天亮了,不可能进行人工太阳的检测。巴纳吉凝视着连太空衣都没穿的人影。人影离开人工太阳,漂向内壁的方向。很明显是遇难了。要是天亮的话,应该很容易发现,但是到那时人工太阳开启,周围的空气温度会被烤得极高。照亮直径六公里多的圆筒,给整座殖民卫星带来春天阳光的庞大光源,将会瞬间烧光附近的物体。
那可不妙。
巴纳吉看向手表,上午五点二十六分。离天亮剩下不到五分钟。咦?怎么了?巴纳吉丢下还在睡眼四顾的拓也,踢向桌子,一口气冲过悠闲的餐厅,以入口旁的柱子当支点冲向走廊。在这不能浪费一分一秒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要去跟其他人说明。受冲动驱使的身体笔直地冲向作业场。
※
她一时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视线中只看到离她远去的人工太阳柱,以及被内壁的街灯照亮的云朵交互流动又消失,卷动的空气在她耳边吹袭而过。
将两脚往前方踢去,少女试着停止身体的回转,不过在人工对流中,这样的动作只是徒劳无功。为了让太阳的热量在所有区域循环,殖民卫星内不停地吹着固定的风。设在无重力带的人工对流发生装置搅动空气,让太阳附近产生了错综复杂的气流。
少女压下窜升至喉头的恐惧感,对自己说要冷静。她顺利地潜入人工太阳的装检区面,直到抵达与照明装置平行的维修通道时都没什么问题。接下来只要握住移动握把,顺着将近二十公里的直线通道移动,不到三十分钟便可以抵达殖民卫星的另一边也就是她的目的地殖民卫星建造者。
可是,她没有预料到那条通道因为修理,而拆除了一部分。当她前进一公里左右,发觉通道被堵起来而放开移动握把时,已经太晚了。少女的身体顺着惯性作用飞出去,撞破了堵住通道的胶带,掉出通道外头。
同时,她又撞到暂放在垂直通道上的灭火剂储存槽,被喷出的灭火剂瓦斯压当头只中,使得情形雪上加霜。少女被瓦斯压推离人工太阳柱。而在无重力地区的虚空中,没有其他可以抓什的东西,少女变成漂在殖民卫星圆心处的一颗尘埃。受到瓦斯压及人工对流翻弄,被推向三千公尺下方内壁的无力尘埃
人工太阳柱逐渐远去。流动的云层及贴在内壁上的街灯逐渐逼近。殖民卫星的离心重力,在没有接触内壁的情况下不会有作用。乍看之下似乎可以试着软着陆,但是问题在那足以产生一G重力的回转速度。从这里看起来动作很慢,但是实际上殖民卫星的内壁以超过时速六百公里旋转,少女的身体在旋转的范围外。要是这样接近内壁,被高速接近的大厦撞上的话,必定变成肉饼。
但是她也不能待在无重力带等待救援,预兆已经开始了。砰砰的连续震动音足以震动全体殖民卫星的空气,这是人工太阳通电的声音。是成列的照明装置逐渐苏醒,一面烧热周围的空气、一面发光的声音。
(****129)
我不想死。不,我不能死。少女没有放弃,划动着四肢试图接近人工太阳的维修通道。她对死亡早有觉悟,但是她不能容忍这种死法。为了守护自己而牺牲的将士们,以及早已过世的父母,也绝对不会原谅死得如此难看的自己。
这种想像比死更可怕。然而人工太阳却仿佛在嘲笑拚命挣扎的少女,通电的声音渐渐变大,照明装置也逐渐开始发光。
※
幸好餐厅的隔壁就有迷你MS的停靠场。而那里停靠着最新型的特鲁洛公司制800型、人称特洛八的机体,机上还没有人,这状况对于此时的巴纳吉来说,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大概是去上厕所了,钥匙卡还穴在机上。巴纳吉坐进特洛八的驾驶舱,确认是否有动力。他对大叫喂,你的作业员回吼:危险喔!接着解开卡在地板接脚上的脚部固定器。就在他不理嚷着你是谁!不要随便乱动!并追来的中年工作员,让特洛八向前进一步的时候,一颗绿色的球体撞击作业员的头盔,乘势跳进驾驶舱。哈啰!?巴纳吉不自觉地喊出口,并将乖乖追来的哈啰夹在膝盖间,盖上了半球形的防风罩。
巴纳吉做完最低限度的安全确认手续之后,解除脚部的电磁。特洛八短小的脚部踢向地板而浮起来的同时,巴纳吉踩下油门。背部的喷射装置点火,特洛八朝着面向殖民卫星内的货物出入口一口气加速。
殖民卫星的前端部,从内壁到无重力工业区的急斜坡被称为山,正如其名地有裸露的岩层与植树覆盖着研钵型的气密壁。从内壁仰望的话,呈现的外观让人想到就像标高三千公尺级的山有名的富士山,隐匿在云中的山顶附近有许多缆车站,以及往来于无重力地带的搬运船的货物出入口。特洛八通过其中一个出入口,沿着人工太阳柱前进。吹袭而来的人工对流让机体摇摇晃晃,不过巴纳吉仍然四处张望,寻找漂在黑夜中的人影。
不用靠夜视镜,巴纳吉就发现了漂流的人影。他没那个心力察觉这有多么不可思议,巴纳吉再度发动特洛八的推进器。这跟在真空中驾驶不同,机体很重。充斥殖民卫星内的空气形成一道墙,机体的震动透过操纵杆传来。他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真是乱来,但是这股理性随即消失。
人工太阳的照明器开始微微发亮。离完全开启、烧灼周边空气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巴纳吉开启对物体感应器,让目标物与自机的距离及相对速度等数值显示在操控台的荧幕上。虽然要领跟回收宇宙垃圾的一样,不过对手是活生生的人类。要是接触的方法太粗暴,可能会把她害死。
与人形的距离越来越短,已经能透过防风罩看到披肩式外套飘动,及纤细的四肢跟身体的影子。是女的在他直觉地这么想的瞬间,旁边吹来的对流大幅摇动机体,让巴纳吉连忙调整推进器的推力。因冲击而浮起来的哈啰眼睛一闪一闪,叫着:振作点,振作点!
特洛八再一喷射推进器,一口气接近人影。对方似乎察觉到机体的声音及光亮,漂在虚空中的人形把视线转向机体。那对翡翠色的瞳孔即使在黑夜中也含着清晰的光芒,有如经过琢磨的宝石。
这一瞬间,**的存在感突然传遍他全身,巴纳吉马上打开了防风罩。这不是出于思考,而是本能地感觉到眼前的**太脆弱,经不起迷你MS那硬邦邦的机械臂捕捉。
猛烈吹袭的风仿佛捂住了眼睛跟嘴巴。打开的防风罩灌进了风,让特洛八机身大幅倾斜。他用单手抓住操纵杆,勉强维持机体的姿态,将另一只手越过操控台伸长出去。随风飘动的少女睁大眼睛,也将手往这里伸。眼神交会,特洛八机体与人影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巴纳吉握住那名少女的手拉进驾驶舱。
(****133)
之后,人工太阳发出光芒,铺天盖地的白光笼罩了特洛八的机身。巴纳吉一边用身体接住少女纤瘦的身躯,一边关上防风罩、踩下油门。他没有看到瞬间灼热化的空气膨胀、扭曲着袭来的恐怖景象。有如被爆炸性的光芒压制,特洛八往内壁下降。
风从防风罩还没完全关上的缝隙吹进来,让紫色的披肩盖在巴纳吉脸上。巴纳吉乱了方寸,过度用力地踩下油门。虽然他马上拉开披肩确保视线,不过从内壁支撑人工太阳的巨大支柱已经近在眼前,钢铁的支柱以殖民卫星的回转速匹敌客机的速度撞过来,并且擦过特洛八的机身。
冲击声响彻驾驶舱,头脑的麻痹使他一瞬间失去意识。脚下流动的街道旋转,并高速接近。膝盖上的人影大叫:会掉下去!感觉到她的胸部凸起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巴纳吉,总算避免自己陷入错乱。巴纳吉回应:我会想办法!并看向拖着残像高速流动的内壁地形。特洛八没有抵消惯性上升的推力,力量也不足以对上内壁的相对速度在一秒之内下此判断的巴纳吉,再度握起操纵杆。
他用最大推力让特洛八前进,并且尽可能控制高度逐渐下降的机身,移动到位于轻工业区与住宅区边界的干道上。虽然速度计超过时速两百公里,而且承受空气的流动后还会再加速,但是跟内壁的相对速度还是差上时速四百公里。确认道路上没有车子跟人影,内心低喃行得通的巴纳吉,刻意降低特洛八的高度,飞进流动的大楼群间。
仿佛要压溃拚命喷射推进器的特洛八,带有殖民卫星回转速度的道路从后面往前流去。特洛八降到高度五公尺,穿过高速流去的高架桥,却被背后袭来的空气压住,高度不断下降。巴纳吉看着后照镜,左右闪避高速追来的街灯及电动车,就在高度计正要降到零的前一刻,大叫:咬紧牙关!
特洛八的脚底碰到道路,突然被离心重力抓住的机身好像被撞飞一样向后倒。跟路面的相对速度虽然降到二百公里以下,但仍然是迷你MS的冲击吸收装置无法吸收、令人感到骨头都散掉的冲击。冲击与巨响在脑袋里搅拌着,安全气囊从操控台中弹出。在感觉到安全带绷紧肩膀的激痛,和抱住少女细腰那只手掌上的感触后,巴纳吉的意识便消失在浑沌之中了。
环绕身旁的巨响,以及用仰卧的姿态在路上滑行的机体振动都逐渐远去,弹起的柏油路碎片逐渐盖住变暗的视野。接着视野中混入像是拦车用的铁栅以及泥土,随后最大的冲击降临,之后一切都被黑暗所包围。
被铲起的泥土从防风罩的裂缝中落下,掉在脸上。哈啰不断紧急!紧急!地发出噪汗,吵得巴纳吉苏醒过来。他感受到脖子与肩膀的疼痛而皱起眉头,透过随处都有破损的防风罩望向天空。曚曚亮而熟悉的天空就在眼前。位于相对位置的内壁街道则被溶入光芒当中,连光源人工太阳所在处都无法辨别。这就是密闭式殖民卫星暧昧的天空。
在他胸口有张被光芒照亮,生疏的面孔沉睡着头脑还没清醒的巴纳吉,俯视躺在他胸口的陌生脸孔。是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女。破风吹乱的短发带着美丽的栗色,细致的肌肤白里透红。刚才一瞬间看到的瞳孔那鲜明得令人印象深刻的翡翠色瞳孔,藏在闭起的长睫毛之中而不得见。
从她的颈后传来混有香水味的柔和体味,漂进巴纳吉习惯机油味的鼻子。心跳到这个时候突然加速,巴纳吉轻轻把少女紧贴着的身体从自已的身体上移开。确认她还有呼吸后,巴纳吉打开特洛八的防风罩,将少女留在座位上,爬出驾驶舱。
特洛八似乎撞破绿化公园的拦车栅,刨起草皮撞上小丘,短小的身躯有一半埋在土里。虽然从这里看不到,不过干道的路面一定也被刨刮得厉害。就像陨石落下之后的惨状。
周围没有人影,清晨带着薄薄雾气的公园、宁静得只有麻雀的声音。万一是有许多人走动的大白天的话这么一想,巴纳吉才终于感觉到白己闯了大祸,膝盖开始发抖。警察跟消防队马上会赶来,引起整座殖民卫星骚动,自己可能也会被逮捕。虽然是为了救人,不过任意开走迷你MS,还弄坏了街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摆平,说不定还会被退学
突然问,他的脚踝被抓住、用力扯了一下。站在特洛八上面的巴纳吉意料之外地失去平衡,来不及叫出声就摔倒在地上。
脸跟腹部撞到裸露的地表,刺痛的感觉在鼻腔中散开。虽然一瞬间不能呼吸、巴纳吉还是用双手撑起身体想爬起来。不过有人早一步压上来,巴纳吉的脸再次埋进土里。
你是谁!?
俯卧在地上的巴纳吉,被发出声音的人用膝盖顶住腰部、从背后扭住右手。动弹不得的巴纳吉,转头想看说话的是谁。而映在视线一角的,是那对翡翠色的瞳孔。
经历琢磨的宝石光芒,发出威压的冷冽俯视着自己。巴纳吉动了动吃进土而沙沙的嘴巴,发出呻吟:还问我是谁
我是看到你漂在太阳的旁边,所以才
巴纳吉仍然无法理解体型纤细的少女,却用军人一般的坚硬口气说话、压制着自己的现实。少女仍不放松警戒,此时哈啰搞不清楚状况的声音巴纳吉,巴纳吉,还好吗?从头上掠过。少女似乎转过头,看到特洛八驾驶舱里跳动的哈啰,而稍微放松了扭住巴纳吉右手的力量。你是这座殖民卫星的人?等巴纳吉对此质问点头,她才松开顶在巴纳吉腰上的膝盖站了起来。
在恢复自由的巴纳吉站起来之前,少女爬进特洛八的驾驶舱,似乎在确认还通着电的操控台面板。少女没道歉也没道谢,只说这个还能动,让巴纳吉不明所以地眨着眼。
我急着赶路,你可以送我到殖民卫星建造者的入口吗?
少女从操控台面板上探出上半身,若无其事地说着。殖民卫星建造者你是说蜗牛?巴纳吉反问,而少女用她坚定的眼神肯定了。
不行啦,那边禁止进入,而且你得去医院看看
你接得很好,所以我没有受伤。拜托,我很急。
就跟你说不行嘛!光是把这东西开出来我就得受罚了。一不小会被撤照的。
拚命地解释的自己,跟一边听话却露出为什么反抗我的质疑表情的少女,好像都已超越异常的境界、失去自我了,但是少女依然是冷静的。她跳下驾驶舱,低声说:没有时间了。话中带着些许焦虑。
我必须去见一个人并且跟他谈。不快一点的话,事情将会无法挽回。
什么啊,是会发生什么事?
是战争,又会发生大规模战争。现在或许还来得及阻止。
心脏噗通地跳了一下,巴纳吉看着少女的眼神。深沉的翡翠色瞳孔并没有失去理智,也没有要求同意,只有必须这么做的坚强意志,巴纳吉感到他被那股力量所吸引。要不是听到巡逻车的警笛声,他可能就当场点头了。
警笛声不是从单一方向,而是从四面传来。转过头去张望的少女,接着回眸望着巴纳吉,要他快一点下决定。他压下心中的悸动,将视线从少女的目光移开。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巴纳吉回答。少女微缩下颚,目光一瞬间黯然,随即用遮断一切的冷漠眼神瞥了巴纳吉一眼。
没骨气!
她低声说完,头也不回地跑走了。那声音深深刺进他内心深处,感受到比身上的伤更加锐利的痛楚传遍全身,巴纳吉目送少女的背影。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把留在口中的土随着这句话一起吐出,巴纳吉才想到来不及问她的名字。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朝露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大批的巡逻车,透过朝露而馍糊的红色灯光,映在巴纳吉的视野中。<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