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身旁的辛尼曼挑起眉,随着把视线投往伏朗托。带有杀气的眼神看向巴纳吉仅只于一瞬,连安杰洛也将守候的目光转到戴起面具的主人身上。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连巴纳吉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但是,依照对方的回答,将让自己决定某些事情的想法并未动摇,他直直地凝视着已经戴好面具的伏朗托。伏朗托则将目光放到桌上单穴着的花朵说道:
现在的我,只规定自己是一个容器。
容器?
我这个容器,是用来承载人民被放逐到宇宙后所产生的想法,及继承吉翁理想的人们的宏愿。他们如果这样希望,我就会成为夏亚阿兹那布尔。这个面具就是为此而存在。
抬起隔着防眩护目镜的目光,伏朗托回望巴纳吉。真挚的眼神隔着面具穿过自已,巴纳吉短暂时间内失去了声音,但面具就是面具,并非真正的面孔。到底说来,自己究竟有没有看到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呢?回想着那蓝眼的美貌,重新感受到自己方才就像跟着幻影在说话巴纳吉,便失去了再说任何话的气力而走出房间。
房门关上之前,巴纳吉又回头瞄向后面。单穴着的花朵那端,面具下的嘴唇宛若在笑着。艳丽的蔷薇花朵,以及安杰洛险恶阴沉的视线,在面具旁边烘托出了鲜明感。
※
门关上后,安杰洛不自觉地叹出气来。审视过自己感受到来路不明压迫感的身体,有些恼怒的安杰洛梭裴出声道:这样好吗?并试着对身边的伏朗托提出了质疑。
辛尼曼是个中老手。交给他就好。
伏朗托面无表情地回答了对方。即使不交会多余的话语,所有的想法也都能相通。一方面对一如往常的气氛感到心安,安杰洛回想到那个少年在场时就并非如此,为此他又有点恼火起来。巴纳吉林克斯在的期间,上校把自己放到了意识之外
比起这些,我更在意联邦的动向。依情况发展,或许得放弃这里才行。
安杰洛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有没有传达给对方。伏朗托提及实务面的事,安杰洛则开口说:这里您是说帛琉吗?来确认话中的意思。
那架MS与盒子有所关联,这点是没错的。MS被夺走,联邦也会变得拼命。帛琉在政治面的安泰已经消失了,要这样看才是对的。
您的意思是,联邦会对这里展开行动?
可能性很高。他们应该会以非全面战争的方式攻来。
从出入于帛琉的舰艇数来判断,联邦军八成也有在我军内部撒下眼线。为了维持肥大化的组织,软弱的团体必须时常保持在一定的紧张状态下,只要能想像对方会以和缓的态势持刀攻来,刺激便已足够。终于要开始了。脱下这层顺从联邦管理的羊皮,新吉翁军真正复兴的时刻要到了。暗自压抑下热血澎湃的胸口,安杰洛注视起应成为新世界之王的男人。拿起单朵穴着的蔷薇,将其贴近嘴边的伏朗托低着头继续说道:独角兽的调查进行待如何?
以亚纳海姆公司提供的情报为根据,目前正在对OS进行解析。
NT-D他们说是新人类驱动系统(NewtypeDrive)吗?嗅得到气味哪。
瞬间以为是指蔷薇的气味,安杰洛发出呃?的疑问。这时伏朗托站了起来,说道:
亚纳海姆说那是以新安州的数据为基础,而设计出的机体。但我不认为仅只如此。从那架钢弹感受得到一股疯狂。要他们加快解析的速度。或许卡帝亚斯毕斯特是将盒子的钥匙安装到了不得了的妖魔身上。
缓缓将手中的蔷薇交给了安杰洛,伏朗托没和他对上面,从桌前离去。那可靠的肩膀正露出疲态。是!一面挺起背脊回话,安杰洛目送着伏朗托从办公室离去。深红的背影穿越拱状门口,等对方身形已从合上的门扉那端消失,安杰洛才将视线移到接过手的蔷薇上。
在矿物资源卫星上,就连一朵蔷薇也无法轻易拿到。这虽然是向总督府御用的花店订购,再从邻近的殖民卫星专送到此的栽培成品,将蔷薇穴在伏朗托桌上则是安杰洛每天的工作。不知道上校是否有察觉到,就连选择这只花瓶的也是自己呢?突然这样想起,安杰洛将视线移到孤伶伶地被留在原位的花瓶上,并回想起先前伏朗托所说的容器那段话。
明明还这么疲倦,却想要承受住世界的一切
安杰洛看回到手中的蔷薇。歌颂着短暂的生命,深红色花瓣几近窒息地主张着其存在感。上校的颜色将身体烧灼烤焦的火炎颜色。这是窥见过宇宙的深渊,背负着宿命而再度降临于世上的男人颜色。突然,受到无法控制的ji情所驱使,安杰洛使尽了力气紧握住蔷薇的茎部。
竟然让那样的少年看自己的真面目!
从拳头滴出的血沿花茎流下,沾污了地板。
※
回握自己的手掌之硬,是靠使用锻炼出来的。对这股一如以往的有力,塔克萨马克尔感到一阵安心。
好久不见哪,塔克萨队的司令。你这模样真惨,不是吗?
阿拉伯血统体现在他那黑色的肌肤上,纳西里拉瑟中校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今年四十三岁,个头虽小却有副结实身材的纳西里浑身散发着活力,要率领旗下的ECOAS猛将仍是无有不逮。一边遮着自己绑有绷带的左手,塔克萨回以苦笑道:别说啦。
和你不一样,我可是有在干活的。
这就叫自作自受。你认真过头了啦。这之前的模拟战还不是一样,你那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将官来视察的话,常识上是要放个水的吧。
我觉得自己已经有放水就是了。
真敢讲。我们的队伍就是被你修理的。这笔帐我迟早会跟你算。
讲到这里,收敛脸上笑容的纳西里并拢军靴脚跟,行起了熟练的举手礼。ECOAS729队纳西里拉瑟等二十四员,自此刻起与ECOAS920队会合。面对纳西里如此有干劲的声音,塔克萨也举手答礼。刚好这时纳西里队也开始要搬入机材,一架用轨道钢索悬起的洛特,正以扁平的坦克型态逐步登上MS甲板。塔克萨放下手,隔着同样结束敬礼的纳西里肩膀观察起搬入机材的状况。
(****055)
记载有部队编号729的车体,是从机体上端伸出了两门长炮身的长距离支援型。按照要求送来的装备,和围绕在车体旁的几名ECOAS队员一起抵达的现状,让塔克萨先安下了心。跟着被搬运进来的洛特是装备了四连发机关炮的的机型,从弹药开始算起,满载各种预备品的货柜也陆续登上甲板。确认完这些的塔克萨,在不会被纳西里察觉的范围外松了口气。即使是讲客套话,这样的军备量也称不上充足,但至少可以做出最低限度的准备了。我军终于从屏息守候在暗礁宙域的日子得到解放,可以思考下一步的事
和新吉翁二度交战后已过了七十二小时。这样的想法,同样地出现在拟阿卡马的乘员们心里。透过挂在天花板附近的轨道钢索,乘员们仰望着陆陆续续通过接舷闸道的物资,他们也露出朋睽违己久的精神表情,在MS甲板上来往。跟在纳西里等ECOAS人员的增援后头,还有共计四架舰载机所进行的补给,以及用来修理重创船舰的各种预备零件。接舷中的输送舰若能将这些物资运来舰里,空荡荡的MS甲板也会变得热闹一些。整块报销的左舷弹射器虽然无法可救,但舰体已经修复到对航行不致产生大碍的程度,应该也可以从漂流状态脱离了。
不过,也得要参谋本部没有下达不合理的命令,众人才可能安心。包含旗下的爱将ECOAS,可以在短时间内备齐这样的补给态势已算是上乘效率了,但这样的动员数要执行参谋本部的命令却完全不够。先不把ECOAS的洛特算在内,可以运作的舰载MS仅有五架。船体的修理,也只能对航行中可执行的部分先做处理。我从外面看过了,被打得很惨哪!纳西里这么说着的声音,听在塔克萨耳里并不是讽刺。
MS甲板也几乎是空荡荡的就常识来讲,我觉得应该要先入港才对,上面却要我们在这种状况下继续作战?
你感到不安吗?
没有。只不过是搭的便车破一点而已。对我们的行动没影响。
无惧的目光潜藏于他的黑色双眸,纳西里被胡须遮盖着的嘴角露出笑意而上扬。那么,你说我们要从哪里开始开工?
塔克萨率领的920部队,以及纳西里率领的729部队。虽说组织本身的历史尚浅,但ECOAS的两支部队搭档进行同一项作战,这还是史上头一遭。看着用气概抵销掉不安的纳西里,当塔克萨正要开口说出前所未有的作战内容时,却响起了这么一道兴奋的声音:超棒的,是百式耶!塔克萨与纳西里同时转过头去望着头上。
穿着深蓝色工作服配牛仔裤的少年,踹着悬起的货柜滑进了接舷闸道。那是受到收容的民众,当塔克萨回想着他应该是叫拓也伊礼的时候,怒斥喂!不可以随便跑进来!的中年整备兵跟在少年后头,使得塔克萨将视线移向了两人前往的地方。开口边长达二十公尺的巨大接舷闸道之前,有一架并不眼熟的MS才刚被搬进来。
那是一架全身被涂装成灰色的苗条人型MS。虽然机身也是以联邦军机风格的直线所构成,却不像杰钢或里歇尔之流的量产机那样显得死板。复杂而精致的表面构造,有着一种更接近于人体身形的纤细。机体身后背负着两片纵向挺立的连接翼,而那矗立于地的模样,让人联想到了阖起翅膀的大天使。比什么都更具特征的则是头部,相当于眼部的面罩组件则是设置到了脸部,看起来就像是副眼感应器一样,也使得这架MS的脸酷似于钢弹机种。
那个是?
听说是试作的可变形机种。应该是为了凑数,才从仓库底层拖出来的吧。好像是叫作德尔塔普拉斯(Deltaplus)还什么来着
一边回答着,纳西里的眼晴看的却不是MS,而是直盯向怎么瞧都不会像军人的拓也身上。那又是怎么回事?面对皱着严肃脸孔提问的纳西里,塔克萨发出了三天份的叹息。
途中遭遇了很多事哪
要从什么地方开始来说明哪件事呢?在塔克萨这样思考的途中,拓也已经了攀到德尔塔普拉斯上头,频频观察起顶到天花板的面罩以及驾驶舱等部位。一边抓住他的脚,整备兵的目光也没办法从绽放新品光泽的机体上移开。搞什么啊?把这种互换性低的机体送来舰里。整备兵如此发起牢骚,而拓也则对他晓以大义:这可是梦幻机体呢。它是在Z计划中试作出的百式机种,只要变形结构有完成的话,照理说性能应该是一把罩的。你说Z计划,不就己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吗就在整备兵皱起整张脸这么说着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声音叫着:拓也!叫声响彻了整个甲板。
你在那里做什么啊?搬运作业结束之后,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快点去准备。
连整备兵也为之一惊的声音,是米寇特帕奇所发出的。她那副淡黄色套头衫配热裤的模样,就真的是军舰上绝对看不到的了。米寇特露着修长的大腿飘过头上,不等回答道你叫我准备,也没有什么可以准备啊的拓也依依不舍地离开机体,她已踹过身旁的货柜,让脚着陆于甲板上。就这样回过身后,米寇特忽然与附近的塔克萨对上了目光。
惊讶地咽下一口气后,米寇特立刻将视线别过。僵硬的脸孔上露出了忧闷眼神,与她告密的时候是一样的。这项行为引发出意料外的化学作用,使米寇特的朋友被逼到了险境,不知她又是如何承受住这份现实的。塔克萨没时间对此多作思考,其他的声音又穴了进来:你们两个,都准备好了吧?让他将目光朝向声音的来源。负责照顾民众的美寻奥伊瓦肯少尉那娇小的身躯,正要着陆于甲板上。
当美寻接近向米寇特那边时,并未和塔克萨等人对上视线。美寻终究是气氛险恶地从ECOAS成员身上避开了目光,她一搂住动弹不得的米寇特肩膀后,便说道来吧,你可以不用再待在这种地方了,并一起从现场离开。看着两人不再回头的背影,也目送了曾瞥过自已一眼的拓也背影,塔克萨微微叹出一口气。这样就好,他想。有罪过的是我们利用上告密的情报并挟持人质,进行了卑劣作战的ECOAS。你只要恨我就好。如果这样能让你不再责备自己的话
看起来,你的确是遭遇了许多事哪。
目送过三人背影的纳西里,用着别有含义的眼神说道。面对熟知ECOAS立场的男人声音,塔克萨缩起了肩。
※
要说的话,接到令尊联络时就连我也吓到了。毕竟舰载机驾驶员的履历这种玩意,是没有人会特地去检查的。
通讯荧幕那端,泰德契忍可夫中将毫无愧色地说道。因为打高尔夫晒黑的五十岁脸孔,看来就像是参谋本部附属幕僚的范本那般;在他身穿乙种军服的胸口上,则排满着各式的勋章。要像你这么伟大的话,懒得去检查也是应该啦。压抑下内心的声音,利迪用着冷淡的声音答道:是
我是有听到小道消息,说你到了隆德贝尔。却万万没想到你是在拟阿卡马上执行任务。调职令随后会补上,你马上从那抽身回来。议员的公子不该和秘密任务扯上任何关系。
像是因为天气变差了就要人回家一样,中将悠哉地说道。即使这番话完全没有顾及到现场的状况,利迪也不惊讶。与输送舰阿拉斯加接舷后,自己马上被叫到这第二通讯室时,利迪就预料到了。和红色彗星战斗的前夕被舰长要求着送出邮件后,得到的答覆就是这个。为了救出愚蠢又鲁莽的浪荡子,父亲便向参谋本部施了手段完全不顾想要和家划清距离的儿子心情。利迪有着利迪的人生,父亲却不在意自己的儿子在面对人生时,也会有东西无法割舍。
总是这个样子。父亲拥有着广阔视野,只会要求自己纵观全体,另一方面却不能理解儿子也有自己所看见的世界。正确的永远是父亲,即使有了过错也会动用权力来扳倒一切。泰德中将的嘴脸和父亲的那种特质重合在一起,让利迪将绝不退让的目光摆向荧幕。尽到在场者所应履行的义务与责任回想着半天前听少女说过的话语,利迪开口:承蒙您的好意,但我仍是拟阿卡马的驾驶员。
这和我是谁的儿子并没有关系。现在部队正因接连的战斗而受到损耗,做为一名联邦的军人,若要我就这样离开舰里
增援己经派出去了。你只要和他们换手就好。
泰德中将的回答毫无用心。双方的对话明显地缺乏交集与其这么想,倒不如说这名中将并没有在看自己这个人,他只看着自己背后的影子罗南马瑟纳斯议员的权势。一方面感受到与墙壁对话的空虚,利迪放声道:为什么只有我!泰德中将一点也不为所动,郑重其事地就说了:不只是你而已哪。
我们会一并回收在工业七号收容的民众,以及新吉翁的俘虏
您是说米妮瓦萨比?
我是说俘虏。你别轻率地把那名讳挂在嘴边。
只有此时在眼中露出了一抹紧张感,泰德中将以僵硬的声音说道。米妮瓦萨比是个绝不能公开的事实,其存在本身便是政治。少女的声音再度于脑中浮现,使利迪一时哑口无言。以咳嗽制造出短暂停顿后,泰德中将接着说:总之,这些人会被送往月球。你也要跟着去。
在阿拉斯加上面也有情报部的人。移送俘虏的事情交给他们处理就好了,你不要多开口。
那些民众会怎么样?他们
会被当成抵触机密者,受到该当的处置。你没必要和他们有所牵连。
抵触机密者这个听不惯的字,让利迪的心底凉了下来。MS迷拓也、还有那个叫做米寇特,让人感到奇妙地煽情的少女,已经无法与政治分割开关系了。被移送至月球之后,他们又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包含了拟阿卡马的去向,理解到所有事态正照米妮瓦所说的在发展,利迪紧握起放在膝上的拳头。泰德中将微微低下目光,带有尴尬地接着说:因为令尊的存在,我才会这样跟你说话。
你还年轻。在那里看到听见的事就忘掉吧。从这里开始是政治的世界。
即使你身为政坛有力者的儿子,这件事的层级也不是一名驾驶员能够去违抗的中将的眼神如此表示着。是这样没错利迪在心里这样低喃。他懂。就生理而言,这种心机在已经不是十几岁的自己体内一样存在着。作为在场者所应履行的义务与责任自己这个人可以做到的事,不得不去做的事。抱持着隐约要作为形体的决心,利迪抬头说:只请你告诉我一件事。
这之后,拟阿卡马会前往哪里呢?
哎,呼出一口气,泰迪中将抬起了松弛的下巴。
※
帛琉。这是隶属于SIDE6的民间资源卫星。RX-0被运到了这里,就是情报局所做出的结论。
一边将整叠荧幕投影片推给对方,亚伯特狞笑着窥探起一伙人的脸色。若有所思地拉起了戴到视线下方的制服帽缘,奥特米塔斯拿起一张放在桌上的荧幕投影片。
质感类似底片的B4大小投影片,映照出帛琉的外观影像。那是颗位于L1轨道上,可说是孤伶伶地飘浮在暗礁宙域外环的中型矿物资源卫星。别张投影片上显示的是殖民卫星公社所藏的内部构造图,另一张则是从观测结果推敲出的实际内部构造军港位置、停泊的舰艇数量与种类、就连司令部的所在都以详细的3DCG描绘出来了。不管怎么想,这都不是两天内随便收集得到的资料。
这结论倒还出现得真快哪
说出已尽全力的风凉话,奥特将缩成原状的投影片放回桌上。说这是靠光学观测追踪敌舰所推敲出的情报?开什么玩笑。参谋本部肯定从以前就知道带袖的据点位在这里,而且还知道了好几年,至少从三年前夏亚的反叛结束后,政府就已经明白新吉翁在帛琉苟延残喘的事了。明明在那里,就政治面却被当成看不见的吉翁残党大本营之所以又看得到了,只不过是因为一股更大的政治力学,称之为拉普拉斯之盒的利害关系开始在运作而已。
这是军方和情报局倾足全力的结果。表示这次的案例的确相当受到重视哪。
把风凉话当作耳边风,亚伯特说。看不出这个男人究竟有没有理解到,自己的行为已经招致RX-0丧失的事实。这么想的并非只有奥特,所有在军官室围绕着长桌的主要干部都这样认为,但指挥着身穿西装部下的厚颜似乎毫无动摇的迹象。所有人不堪其扰,正用着满载怀疑与敌意的视线投向亚伯特的时候,说道不可能的机关长点燃了反论的导火线。
你是要用拟阿卡马一艘战舰来攻打要塞吗?这是应该以舰队规模来执行的作战才对。
主导作战的是ECOAS。正如各位所知,为了执行本次作战的增援也已经抵达了。以一挡百的ECOAS派了两组部队来共同作战,已可说是前所未有的
其他战舰在哪里?现在的拟阿卡马并非是能够承受作战的状态。
有胜算吗?若要夺回RX-0,不可能只局限于局部的镇压作战。为了断绝敌方追击,大范围的破坏工作是不可或缺的。
以舰队包围进行同时射击,然后才可能进行登陆作战。加上增援的机体后,目前的MS数量就只有五架而已哪。别说是支援ECOAS了,连防御一艘战舰都得卯足全力才行。
资深军官的航海长发话完毕后,一伙人的目光投注到了坐于上位的舰长。舰长这样能心服吗?航海长强调的语气,让手抱胸前的奥特颤抖起身体。
事态已经超越反恐特设法的范畴了。如果真的要进行据点攻击的话,应当会召集隆德贝尔全队才对。我只认为参谋本部是在要求我们战死而已。
明明就连战死者的吊唁都还没做完
因愤怒与疲劳而充血的几对眼睛,正隔着制服帽缘指向自己而来。觉得众人的态度理所当然,奥特垂下了无法面对任何人的目光。以拟阿卡马单舰执行的RX-0夺回作战。像这样毫无道理的命令,在奥特漫长的宇宙军生涯当中还未曾听过。若是在战备物资困乏的战时也就罢了,现在只供训练使用的战舰根本是要多少有多少就像几天前的拟阿卡马一样。那些战舰之所以没有受到召集,是因为参谋本部不方便将事情搬上台面,而这种政治考量和困穷的乘员们并无关联。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投入两队花费庞大经费训练的特殊部队。
维持着铁壁般的厚颜,亚伯特继续道:以秘密作战为前提下,这样的动员已经是极限了。请不要忘记这是我们亚纳海姆电子公司在幕后行动的成果。
没有人在问你话!
RX-0会被夺走,原因还不是出在你身上。
被火上加油的干部们将眼光集中向亚伯特,在他背后穿西装的部下则僵起了身子。骑虎难下地露出犹疑的态度,亚伯特还是一面开口道:多亏有我,这艘战舰才没有被击沉但奥特徐徐离席,打断了他反驳的话锋。
瞪视着彼此的所有人,将视线集中到了奥特身上,使得房间的气氛一口气紧绷起来。承受住多道期待自己一鸣惊人的视线,奥特重新将制服帽子戴到视线下方,放话道我马上回来,便离开了现场。
背对着不容沮丧的尴尬空气,奥特走出军官室。他是要对本部申诉吗?是去厕所吧!干部如此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奥特听来是那么刺耳。
就这样走到了重力区块的通路,奥特搭上电梯。距离当班交换还有一阵子,会在这个时间带使用电梯的人并不多。看过手表确认时间之后,奥特关起了电梯门。没去碰操作面板,奥特只是尽可能地用鼻子吸足了气,然后大吼:
王八蛋!
从丹田喷涌而上的这股吼声,撼动着电梯的内壁,音量大到让人认为可以穿透通往舰桥的机轴,从航行于虚空的拟阿卡马舰体渗出。郁积又郁积的忿懑,也不可能这样就能获得解消,奥特继续用全力踹向墙壁,并挥拳猛捶。低沉的重击声几度摇晃起电梯,滞留在没有出口的狭窄箱子中。
什么增援?什么秘密作战?参谋本部那群人,根本打从心里就不认为作战能够成功。只不过是在装出有动动手的样子,帮自己制造失败的藉口罢了。拟阿卡马和ECOAS,都只是被利用来做出他们的不在场证明而已。自己和乘员被政府当成了表示已尽过全力的道具。
所有人一起送死,真是太理想了。关于盒子本就是如此,还与抓到米妮瓦萨比这种麻烦事扯上关系的战舰,干脆沉掉比较好。万一要是能生还到时,就是调任舰长,乘员们也会用人事异动来拆散到各处,在活不得也死不得的监视下度过余生。即使去申诉遭到了不当处分,也没有任何人会听。要是新吉翁有获得盒子,并积极展开攻势的话,事态就会改变。但对于大人物而言,只要能在任期中有个合算的结果就很满意了,奥特并不认为他们会想到那么远的地方。首先要回避全面冲突、首先要维持以军事产业复合体为根干的经济体制。在隆德贝尔为狩猎吉翁残党而奔走的另一边,经过政治性调整的危机还会继续表演下去
已经没办法期待马瑟纳斯议员的助力,若是违抗命令而逃走结果也不会改变。虽然也想过干脆和参谋本部一刀两断,向新吉翁投降好了,但作为一名被杀害许多部下的舰长,奥特并无法容忍自己这样做。绕进死胡同的思考就要冲破脑袋,奥特独自持续地在电梯里让情绪爆发。这时电梯门突然被打开,让奥特挥空的身体落得跌出电梯外的下场。
站在电梯前的两道人影,露出了受到惊吓的样子而后退。因为马上抓住了门口,奥特至少避免了一脸撞到地板上的窘态,但他在看到那两人的脸后,心情又再度变得绝望。用着就要摔得狗吃屎的姿势在人前静止过后,迅速重整好体态的奥特总之先咳了一声,来为自己打圆场。
一同眨起眼睛也只有一会而已,蕾亚姆副长与塔克萨中校配合着脚步走去,似乎是为了替对方留下面子,他们才装做没看到舰长的丑态。被看到也就算了,竟然是让这两人撞见。缩起就连指尖都变得红透的身体并打算快步回到军官尽的奥特,因为蕾亚姆叫道舰长的声音而愣站在原地。
我听说了参谋本部的命令了。您打算怎么办呢?
在睁起肥厚眼皮看向奥特的蕾亚姆身旁,塔克萨也意气相投的两人会这样站在一起,也算是罕见的景象。一如往常地摆出机器人般的扑克脸。边想着现在还问这做什么,奥特用低沉的声音答道:还能怎么办?
命令就是命令,只能照着干。因为这跟决定世界命运的盒子还什么的有关哪。
深深体会着自己无疾而终的讽刺,奥特想这次真的要走离现场了。我也对命令没有异议。但塔克萨的声音随后如此追上,让奥特又止住了脚步。
不过,我们将行动本身视为是救出人质的作战。
听到意外的话语,让奥特用毫无防备的表情转向了背后的塔克萨。救出人质?重复完,奥特才想起了搭着钢弹冲出舰外的少年脸孔。甩开大人作茧自缚的重力,只身去面对战斗锋头的巴纳吉林克斯。用眼神和蕾亚姆会过意后,塔克萨朝奥特接近一步。
我们有欠他人情。能做的我们就会做。我记得,这艘战舰上应该是搭载有超级MEGA粒子炮没错吧?
站在流露出真挚视线的塔克萨旁边,蕾亚姆也以不同以往的坚毅表情点头。奥特将身体完全转到了他们的方向,表示自己已经做好聆听的准备。
※
虽然宇宙世纪如今已要迎向百周年,人类仍没有操控重力的门道。回转巨大的圆筒来让内壁产生离心重力,已经是其技术的极限。单就这方面来看,人类也可说是从旧世纪以来,毫无进步的生物。
要是想在矿物资源卫星上建构居住环境,必然只能在卫星内埋入回转的圆筒。帛琉也不例外,直径一点六公里,长达三公里的圆筒被埋设进小行星内部,在内壁则构筑有居民的居住空间。四个相连接的石块里,体积最大的三角椎状小行星卡利克斯(Calyx)(注:花萼)埋藏有两个居住区块。不管是哪个世界,都一样会在人群聚集之后产生阶级的区别,若有一个以总督府为中心的上城区(uppertown)存在的话,另一个居住居块自然就是采掘现场工作者住的下城区(downtown),让人们依身分分散在两地居住。顺带一提,与卡利克斯相连的三个石块则被称为卡罗拉(corolla)(注:花冠)分别拥有着A、B、C的地区代号。三个石块于三角椎底面串联在一起的形状若说是花朵,倒也不是完全不像。
上城区与下城区在构造上并无差异,但帛琉有其特有的特征。换言之,在圆筒的尖端设置有挖凿钻头,除了可以旋转产生离心重力,同时也能探凿小行星的岩盘。简单的说,就像是一部巨大无比的潜盾机。
帛琉的居民,就是在这超大规模的挖凿机器内部盖起自己的家,并建造城镇,藉此构筑出生活圈来的。男人们出外到主矿坑的采掘场工作时,女人们则负责筛选挖凿出来的土石,或者是在家庭工厂制作加工品来度日。这可说是终极的住职一体型生活不对,该说是重现初期开拓生活之苦较为正确。在宇宙移民计划刚起步之时,被找来从事小行星带开拓作业的,大多是罪犯、难民,或者是反对联邦体制的政治犯。他们不被允许再度回到地球,所以也只能在苛刻的生活环境中扶养小孩,满身尘埃地结束自己的生涯
哎,以前似乎也有肺病流行或阶级歧视之类的事情发生过,还挺适合拿来当劳工文学题材的。不过那都是我们爷爷那一代的事了。现在的话有学校也有医院,连最新的资讯都能进得来。要去其他殖民卫星也都是自由的。虽然还是有人很穷啦,剩下的和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啊。
奇波亚爽快地说着,但他并没有忘记在最后小声补充道:不过歧视并没有消失就是了。如今潜盾机也已经没有在运作,据说男人大部分都在外地工作以支撑家庭的开销。和伏朗托会面过后,巴纳吉被带到了下城区这边的居住区块,并顺理成章地踏进了让人感到某种悠闲的帛琉城镇中。居住区直径约一点六公里,长度是普通殖民卫星的一半以下。宽广程度虽然与蜗牛相同,但因为这里和工业七号一样,具有让人工太阳从回转轴纵向射入太阳光的构造,所以并不会感觉到像玩具屋那般的密闭感。天空飘着咖啡色的云,内壁四处可见绿意,但让人感到异样的,则是有一边的气密壁受岩层所覆盖这点。
即使是在普通的殖民卫星中,位于圆筒两端的气密壁也会泄出土壤,制造出俗称山的景象,但这里的景象则从根本上就与那不同。位于这个居住区前端的,是在小行星里头探凿前进的挖凿钻头。长年未被使用的挖凿器半已与土同化,即使长达一点六公里的挖凿刀刃已埋进岩层,那副光景毕竟还是与普通殖民卫星不同。抹去不了待在巨大潜盾机当中的压迫感,而城镇里粗制滥造的组合式房屋占去大半的景观也助长其势,酝酿出城镇全体就是工人宿舍的印象。
喟叹着贫困的居民们,倚靠协助新吉翁军而得以糊口。回想起司令部过度铺张的建筑,巴纳吉在心里营造出了意气消沉的民众形象,但这在抵达目的地之后被推翻了。
一打开门,啊,是爸爸!、爸爸回来了!如此兴高采烈的声音便此起彼落,说道:唷,小不点们!并张开双手的奇波亚也跟着招呼着他们。以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为首,有四个不,五个人。穿着好像就快要被扯破的衣服,从老旧家具的阴影背后涌上迎来的这群孩子们,看起来就好像被放养的小老鼠集团一样。就在巴纳吉一脸迷惑时,玛莉姐姊姊也在!另外的声音如此窜起,第六个女孩子又从桌子底下冒出来了。
群聚在奇波亚身旁的孩子,也一起扑向了站在他背后的玛莉妲。喂喂喂,比起爸爸你们还是比较喜欢那边吗?真伤人哪!不理会这么苦笑道的奇波亚,孩子们抱起玛莉妲的脚,并开始爬到她的身上。身为当事人的玛莉妲用着平常那副不带笑意的表情,扯开抱到自己身上的小孩,还用单手抓起小孩脚踝,让他们变成了倒栽葱的模样。巴纳吉认为再怎么说这也太粗暴了,但对小孩们来说,这样还是很好玩的样子。听到黑人小女孩哇哇惨叫的声音,我也要!人家也要!其他小孩的声音也跟着混了进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扬起的沙尘让视野变得混浊,巴纳吉审视着仍然整理得有条有理的室内,而一个女性开口道:你们回来啦。老公和玛莉妲都没受伤吧?的声音,则让他眨起了眼睛。从浮现锈斑的梁柱后头,一名看来约为三十岁后半的黑人女性出来露了脸。奇波亚对其举手一笑,让人感觉沉静的主妇表情也笑得开朗灿烂,并踩着嘎叽作声的地板朝他靠了过去。船长也来了。朝那位女性这么说着的视线一起看去,巴纳吉回过头。只见站在门外的辛尼曼,也状似害臊地举起了手。
玛莉妲已经不再多看巴纳吉,只是默默地进行着倒吊起小孩的作业。比起那不寻常的腕力,巴纳吉更因她初次露出的温和目光而受刺激。辛尼曼徐徐转过脚步,留了句:那就拜托你了之后,便从玄关前离去。他是哪来的孩子呢?这么问着的女性看向巴纳吉,巴纳吉听到奇波亚回答对方:因为一些特殊的理由,这孩子暂时得交给我们来照顾哪忍不住便踹着地板离开了当场。尽管脚步就快被风积于地面的沙土所困住,巴纳吉还是朝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叫唤道:船长辛尼曼先生!
站在呼啸作声的风中,穿着黑色军服外披皮大衣的辛尼曼停住脚步。被称作布拉特的金发男子也一起停下,用着有些险恶的眼神看向自己,但巴纳吉并没有空闲多去理会。站在与奇波亚家同样外观的组合式房屋排排并列的街上,巴纳吉对上了辛尼曼的黑色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把我带来这种地方
因为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地方哪。如你所见,里面全都是小孩,但要让你住还是够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为什么不是把我带到牢房之类的地方呢?
你觉得那样比较好吗?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带有杀气的眼神睥睨起巴纳吉。将哽住话语的脸背向对方,还真是苟且呢巴纳吉这么说了出来。
你是想说,贫困和歧视会制造出恐怖分子对吧?就算让我看到这些,想让我成为你们的同伴
**的刺痛感袭向脸颊,让巴纳吉眼前的风景横转了一圈。自己被揍了当巴纳吉这么理解到时,已经是弹飞的身体滚到地面,睑也贴到沙尘上之后的事情了。
你别会错意了。
用另一边的手按住刚赏巴纳吉一拳的拳头,辛尼曼以低沉的嗓音说道。巴纳吉则是在昏沉的视野里捕捉到了对方的脸孔。
别以为自己是小孩,所以不管做了什么都会被原谅。大人要比你想的更暴躁哪。
因为无意识下的盘算被说中,巴纳吉刺痛酸麻的脸颊冒出了羞耻的热度。用指甲擦过嘴角的血渍,巴纳吉无话可说地注视着辛尼曼的背影。
你只是以为自己懂了,其实却什么都不懂。给我留在这里多学学。
抛下这句话,辛尼曼再度跨出脚步。不多理会曾瞥过巴纳吉一眼的布拉特,辛尼曼将手穴到了大衣口袋的背影渐渐离去。吐出嘴里和血混作一团的沙子,巴纳吉总算是撑起了摇摇晃晃的膝盖。叫我留在这里多学学,是要学什么?心里这样低喃着,用手摸在温热脸颊的瞬间,一道说着我也被这样讲过的声音从巴纳吉背后传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玛莉妲穿着朱红色军服的身影就站在巴纳吉身后。她的目光掠过巴纳吉,只注视着就要消失在巷道那端的辛尼曼。偷看到玛莉妲带有阴沉光芒的眼睛,他们是什么关系呢想起自己先前臆测的巴纳吉,又因为孩子们富有朝气地叫着拜啦!再见!的声音,而缩起了肩膀。跨过奇波亚家玄关的三个孩子,跑到了连一台电动车都停不下的前庭。
重新看着他们,巴纳吉才发现三个人的肌肤颜色都不一样。了解到他们似乎都是从附近人家跑来玩的之后,绑着头发的女孩子说:玛莉妲姊姊,明天你也会来吗?让巴纳吉看向了玛莉妲那边。会啊,我会来。当玛莉妲如此回答过,女孩子的脸上便浮现出满满的喜悦,并用害羞的表情和旁边的小孩互看着。那么,明天见啰、拜拜留下精神十足的声音,孩子们像一阵风地从巷道间跑掉了。
轻轻举手目送他们的玛莉姐,一等孩子们的背影消失之后,便冷淡而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巴纳吉。进去里面。帛琉的夜晚来得很早。迅速说完话,玛莉妲就把巴纳吉搁置到意识之外,迳自走回奇波亚家了。望着她随风起舞的长发,再回头仰望了确实逐渐暗下的人工太阳,巴纳吉最后将视线移回到就快被埋在沙中的巷道。现在的气氛就像是可以直接逃走一样但是巴纳吉不知道到港口要怎么走,也不觉得能够简单地抢回独角兽。玛莉妲等人可以穿着军服到处走动,表示这里是一块全体居民都接纳新吉翁的土地。即使跑到停泊处事态也不会改善,终究是会被带回来吧。
结果,还是受制之身吗?微微叹了气,隔着低矮连绵的数间房屋,巴纳吉仰望起山来。潜盾机又长又大的挖凿刀刃遥遥伸展至顶端,让山看起来就像是从内部支撑着气密壁的建材。不停有混着沙尘的风吹下的山,与巴纳吉在殖民卫星所看到的不同,连一颗树也没有,却只在抬头仰望者面前露出了毫未修饰的岩层。离心重力无法遍及的中心轴附近,则有沙尘化为咖啡色的雾霭滞留于其间,并飘散出某种让人无法靠近的神秘气息。
在那端没有宇宙,只有经过亿兆年层积作用而紧压成形的厚实岩层。这么一想,感觉到逃脱的可能性又离得更远,巴纳吉便停止仰望山了。就在巴纳吉无计可施地打算回到奇波亚家时,他注意到有阵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从巷道间传来。是刚才和玛莉妲打了招呼,有绑头发的那个女孩子,她正用着大大的黑眼睛看向巴纳吉。
眼睛一和她对上,就看到女孩露着残缺不齐的门牙做出鬼脸,一溜烟地抛掉了。居民皆兵是这样吧。一边搓揉起被揍的脸颊,巴纳吉走回玄关。
即使从六减去三,还是剩三。住进三个小孩和奇波亚夫妇的房子,再加上巴纳吉与玛莉妲,便狭窄到连挪动身子都得顾忌着彼此了。也由于孩子们来跑去之间并没想这么多,但拉椅子之类的时候不特别注意是不行的。
虽然也有人像奇波亚这样,在帛琉有家室,但布拉特与大部分的乘员都是住在港口的宿舍,而据说辛尼曼往往连着陆期间也不会从葛兰雪离开。玛莉妲似乎是寄宿在奇波亚家,二楼小孩用的房间里准备有她的床铺。不过照奇波亚太太所说的,玛莉妲一个月也住不到五天就是了。
我也是被船长拜托的啦。那个人是个王老五,其他成员大多也是单身汉,总不能把玛莉妲这样的女孩子托给他们照顾。她住在这也快要两年了吧。我是觉得差不多可以放她一个人住了,不过孩子们都很黏她,这样子其实也没关系啦。
一边准备着晚餐,奇波亚的太太在没人间的情况下讲出了这些事。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是指什么样的状况呢?难道玛莉姐也是被带来这里的俘虏?给我多学学、我也被这么说过方才听到的话语突然有了份量,促使巴纳吉偷看向陪着孩子们的玛莉妲,但他却不想提出质问。没必要知道,她们与自己是不同的。对着可能松弛下来的脑袋这么说道,巴纳吉沉默地度过了一段烦闷的时间。
总算到了晚饭的时间,占去起居间大部分空间的餐桌上,已排好七人份的料理。嫩煎兔肉与汤,还有面包,以及供所有人分着吃的,如山一般的马铃薯沙拉。兔子是在帛琉所养的,似乎是居民们主要的蛋白质来源。先不管料理的内容,眼前的餐桌模样对巴纳吉而言已堪称壮观了。在只有母子两人的家庭长大,也不知道与亲戚来往是怎么一口事的巴纳吉,从来没有在餐桌上看到七个人脸孔的经验。就读亚纳海姆工专时,巴纳吉虽然有去过自助餐式的餐厅,在那里却没有像这样紧靠着彼此吃饭的气氛。
像是不习惯,又像是没使用过的神经被启用的感觉。食欲压倒过有口难言的心情,巴纳吉等到奇波亚就位后,便把手伸向了面包。这时,所有人将手肘放到了桌上,并交握起双手,使得一瞬的沉默降临在餐桌间。
主啊,感谢您赐予今天的粮食。
默默祷告的奇波亚说道,太太与孩子们则唱和道阿门。当巴纳吉有样学样地交握双手时,孩子们已经一起开始用餐了。玛莉妲也若无其事地分开双手,拿起了刀叉。虽然巴纳吉有在电影里看过,但他没想到真的有家庭会在用餐前祷告。眨了眨眼睛后,巴纳吉重新将手伸向面包。那极端坚硬的触感,使他对于自己能不能吃得下去,开始感到不安。
吹过巷道间的风让窗户发出声响,调小了亮度的吊灯时而摇曳着。没有把人工对流调得较强的话,沙子应该会马上积在一起吧。不知道是不是**劳动较多的地方性格所致,每道菜的口味都很重,默默地将其送入口中,巴纳吉的视线突然停到了持续响着的窗户上。
听着这样的风声,一边静静地围绕在餐桌旁的家庭还有几户呢在那之中,也有正哀悼着不会再回来的家人,而什么都听不到的人们。因料理而松懈的脑袋中浮现了这些话,巴纳吉感觉到拿着汤匙的手正渗出汗水。擦过额头上不知道是何时冒出的汗水,巴纳吉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用餐上。大哥哥是联邦的人吗?巴纳吉将汤匙放进一瞬间尝不出味道的口中时,其中一个小孩这样问。
开口的是三个人当中最年长的少年。一边意识到瞪着要他安静吃饭的奇波亚,少年还是毫不顾忌地将好奇眼神投注向巴纳吉。就在弟弟妹妹也抬头流露出窥伺的视线时,巴纳吉侧眼看到玛莉妲并无打算停下用餐的双手,便突然冒上了一股无名火。将没味道的汤喝进嘴里后,巴纳吉开门见山地回答:是啊,你说对了。
我是被这里的人硬带过来的。
尽管感觉到奇波亚手停了下来,以及他太太将视线移到自己身上的迹象,巴纳吉仍然不打算理会。你是俘虏吗?面对立刻如此间道的少年,巴纳吉以沮丧的声音回答:或许吧。
要是这样的话,还好你是当我们的俘虏。如果你当的是联邦军的俘虏,连饭都没得吃喔。还会被拷问喔。
提克威,不要边吃饭边讲话。奇波亚的太太说。理性告诉巴纳吉:别去理他。但这也己是惘然,因为巴纳吉把话讲了出来:联邦才不会做那种事。
他们会。爸爸跟我们说过。他在一年战争时当过俘虏,是船长把他从收容所救出来的。
看着对他而言应该是独一无二英雄的父亲,叫做提克威的少年一脸自豪地继续说。偷看到奇波亚只回以无力的斥责眼神,却不打算讲任何话,巴纳吉说道或许也会有那种事吧,伸手拿了面包。
因为有很多人的家人或朋友都是被吉翁杀掉的。
奇波亚夫妻的手再度停下。孩子们也露出颤然一惊的表情而抬头,但玛莉妲仍摆着不关己事的脸,只专注于吃饭。巴纳吉则将面包硬塞进了嘴里。什么味道也没有。简直就像在啃沙一样,变酸的唾液开始在口中扩散。彼此彼此吧,这种事情。毕竟是在打仗啊。这样回嘴的提克威脸上,已经不是在吃饭的表情了。
吉翁是为了让宇宙居民独立而战的。大哥哥,你也是宇宙居民吧?为什么要站在联邦那边呢?
提克威,你给我节制一点。爸爸要生气啰。
奇波亚低声怒斥。提克威睁大的眼睛却一动也不动。巴纳吉吞下像海绵般的面包,并回看着对方答道:哪会有正当的战争呢?
即使嘴上说的话是正确的,但吉翁砸下殖民卫星,杀害了大量人类的事实也不会改变。被杀掉的人,根本连思考正确与否的空间也没有。什么也不知道地,在某一天突然就被这种事根本不合理啊。
没错,这种事不合理。吉翁是异常的。破坏了工业七号的新吉翁也是异常的恐怖组织。面对单方面打算夺人性命的分子,自然会无条件地产生正当防卫的权利。自己只是行使了这份权利而已。所以那才不是杀人。我才不会是杀人凶手
提克威用快要哭出来的脸看向奇波亚。尽管曾猛然一瞪巴纳吉,奇波亚还是什么也没说地将汤送入口里。你看,说不出话来了吧。撑起的胸口里刚这样嘀咕,椅子的声音便喀当地响起椅子的声音,让巴纳吉吓得差一点就不自觉地弹起身。
是玛莉妲。才以为她默不作声地从座位站起,离开餐桌的身体就绕到了巴纳吉背后,当她的手一揪住工作夹克的领口,巴纳吉就不由分说地从椅子上被拉了起来。
就在奇波亚等人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幕时,玛莉妲用着不容反抗的力气将巴纳吉拖到了门口那边。做什么啦?发出呻吟,光是要让自己不跌倒便已费了不少力气,巴纳吉像是一条被项圈拖着的狗,不一会工夫就被带到了玄关外。
等等,玛莉妲!以手制止这样说着就要站起身的太太,对她瞥过一眼的奇波亚目光又朝着门板那边而远去。玛莉妲毫不回首,也不张开闭作一字的嘴巴。最后只看见孩子们睁圆眼睛的脸,夜晚的黑暗逼近包覆了巴纳吉的身体。狗儿在某处啼叫,呼啸而过的风声则将那掩盖了。
两人就这样穿越过巷道,前往山的方向。明明才刚过下午七点,镇上却是一片寂静。街灯稀疏的夜路是那么阴暗,就连一道电动车行驶的声音也听不见。只有餐具摩擦的声音、电视机的声响从家家户户的窗口微微地传来,眼睛阴森发亮的野猫横越过了巷道。没有开灯的人家则不知是已经熟睡,还是原本就没有人住。
帛琉的夜晚的确来得很早。放开我、我知道了、我会自己走。重复说过好几次才总算从玛莉妲手中被解放的巴纳吉,正受其催促在黑暗中走着。若想下杀手的话应该早这么做了,也不像是要将人带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修理。或者是要将自己关进郊外的监牢了吧,那正如我所愿也算怀抱着自暴自弃的想法,巴纳吉踩住沙尘上的脚步动得比需要的还快。玛莉妲始终没有开口,沉默的两人队伍就这样静静地在阴暗的巷道前进。
等到城镇消失于后方,广大的贮石场在两人眼前出现。以潜盾刀刃刨削过的岩层,就是在这个贮石场进行筛选的,含有矿物的石块会送去工厂区,石头残渣则会被去到附有气闸的排出口,各自有输送带让石块通往该去的地方。潜盾刀刃久未运作的现在,贮石场尽堆积着以往挖凿出却未经处理的岩块和沙土,并与险峻的山势构成一道相连的斜面。穿越过就快腐朽的输送带钢架,玛莉妲靠着警告灯示持续前进,她将巴纳吉引导到了一个像是被穿凿而出,就开在斜面中间的洞窟里。
和通往中央采掘场的联络通道不同,这里是个没有用水泥做过像样补强的洞窟。监牢,这个字眼突然带着真实感逼向了自己,让巴纳吉在洞窟前回头仰望起夜空。沙尘化作的云霭到了晚上仍未散去,繁星的光芒以及在相反一端闪烁着的城镇灯光都朦胧地看不见。双腿开始怯步起来,但被先进入洞窟的玛莉妲严厉一瞪,巴纳吉不想让人看轻的一口气就先窜到了心头。咽下过一口口水、巴纳吉踏进洞窟。里头看来似乎也还有电源,玛莉妲一碰过入口附近的操作盘之后,设置于其中的点点灯光便照亮了坑道。
寂然冰冷的空气包覆住身体,风吹过的声音从后方渐渐远去。坑道描绘出和缓的下坡持续了有二十公尺,这之后则是一个被打穿的空洞。受到突然拉高开阔的天花板所压倒,脚步摇晃了两三步的巴纳吉看到扩展于那的光景,而倒抽起一口气。
刨削而成的石柱隔着一定间距耸立着,石柱所支撑的天花板倾斜成拱状,在天花板下面则是腐烂而变得破破烂烂的两列横长椅子,两列各十张的椅子一直排到了空洞底部。纵长的空洞里侧又更高出一截,看得见一道同样近已腐朽的祭坛,而褪色的红色绒毯则让尘埃所覆盖着。祭坛前方摆着传教用的讲台,相反方向还有受领圣体的台座。空洞那端,被悬于深处墙壁的,是钉在十字架上受刑的男性人像
眼前的东西并非特别稀奇。不管是哪里的殖民卫星都至少会有一间教会,小孩们也知道这名叫做基督的人物就是圣诞节的由来。尽管声势不如旧世纪浩大,信徒的数量仍不算少,既使不是信徒,一般也都会在教会执行结婚典礼或葬礼。巴纳吉记得母亲举行葬礼时,牧师也曾朗诵过圣经的一节。
但在这里的,却不是那种徒具形式的教会。祭坛以及圣水盘,所有的物品都看得出是手工制作的,壁上的彩绘玻璃安装有照射灯,而在洞窟深处也下了工夫,让十字架圣像能被灯光照射而出。仿圣体灯作出的萤光灯,恐怕已是旧世纪时代所制的古董品。装点于祭坛左右的烛台与玛丽亚像,应该也是许久许久以前从地球带来的吧。
旧世纪也被称做神的世纪的西历世代,这些东西是那时所留下的遗物。真实的信仰染上了血与泪,这里是靠着所有人削肉断骨打造而出的城塞不自觉地走进祭坛,巴纳吉注视不语的基督像。不动声响地接近他身旁,玛莉妲突然开口说:你说的话并没有错。
根本就没有正当的战争。但正当性不一定能拯救人。
不加理会呆望向自己的巴纳吉,玛莉妲仰望起十字架。她那深邃阴沉的蔚蓝瞳孔在这时映着彩绘玻璃的光芒,看来正透明地发亮着。
这尊石像,是卫星还在小行星带时所作的。提到初期的宇宙开拓者,就尽是一些在地球过不下日子的人还有政治犯,以及不具其他求生方式的人而已。宇宙世纪开始的时候,据说当时的首相曾讲过这是人类与神存在的世纪作出诀别的时刻,但对这些宇宙开拓者而言,还是会需要一道能依赖的光吧。待在连太阳光都快要混在星星之中的小行星带里,就更是如此了
澄澈的声音在礼拜堂传开,渐渐地渗入巴纳吉紧绷的体内。想起奇波亚等人在用餐前献上祷告的脸,巴纳吉试着在嘴里说出了:光吗即使这座帛琉被固定到地球圈,教会也在其他地方重建起来了,百年前在这里看到光的人们,其意念到现在也还没有消失。这道意念应该会随着刻划在小行星带的历史,代代相传到奇波亚等人的子子孙孙心中吧。他们相信迟早有一天,所有的刻苦都会得到回报
没有光的话,人们就无法继续活下去。所以人们才会想依赖这样的东西。但是,被抛来到宇宙的人们终究找到了代替这男人的光。他们找到了称为吉翁的新光芒。
玛莉妲的表情微微地变得险恶。重新注视起基督像的巴纳吉,把在教科书上看到的吉翁戴昆重合到了那上面。
正当或不正当并不重要。但对于他们而言,这道光是必要的。为了抵抗绝望,并在残酷而不自由的世界上存活下来,他们需要某种东西,来让自己相信这个世界还有改善的余地。没有人可以嘲笑这种需求。没那种东西也能活到下去、依赖没有实体的东西实在太蠢了如果有人能这样断言的话,那家伙要不是过得十分幸福,就是活得与世间毫无关联。那样子并不能说是真正的活着。
(****089)
紧紧地握牢拳头,玛莉妲一口气讲完了这些话。这个人正在让我看她的心,正在向我表达如果不这样做,就无法顺利传达给我的某种重要事物。这样的理解融化了巴纳吉身体的僵直,一边感觉到自己大受打动的胸口正平缓下来,他低喃道:只有人类,才拥有神这让玛莉妲挂着有些出乎意料的表情,转向了他。
有个人曾经这样说过。他说人们拥有可以超越现在的力量那就是称之为可能性的内在之神。
记忆中的话语和独角兽的织锦画就这样揪作一团,闯过了巴纳吉的心底。那不是恶梦,是称为父亲的确实存在所发出的声音,也是留在自己心中的话语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是个浪漫主义者呢!玛莉妲如此透露了她的感想。
如果不相信人类或世界的话,是说不出那种话的。虽然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是谁,但他应该是个温柔的人吧。
对于玛莉妲突然笑出的脸庞,巴纳吉感到意外,也感到高兴。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自豪的复杂心情涌上胸口,让巴纳吉再度仰望了十字架上面的基督像。
光。内在之神可以置换为可能性或希望的某种东西。这样的东西一定在所有人心中都有,而又各自不同吧。所以彼此才会产生共鸣,时而出现争执。若是对相异的东西抱持有警戒心,人们也会将自己的戒律或正义规定、强化成独一无二的存在,让自己的过活方式变得僵硬,并因此而犯下错误。
从这个瞬间起,人们便杀了神。抹杀了可能性,为世界订下规则,然后逐步限于狭隘的固定观念。人们将称为伦理或道德的砝码置于一边,而时常保持着摇晃的另一边,或许就是他们的价值观吧。若不是这样,巴纳吉也就不可能和被自己规定成恐怖分子的玛莉妲共度这样的时间,并展露彼此的心给对方看。这样的固执不只是愚昧,更该说是一种遗憾
给我多学学。辛尼曼这么说着的声音在巴纳吉脑海里浮现,让他垂下了目光。巴纳吉的视线落在积有尘埃的地面,一道叹息从他发热的脑袋泄漏而出。就不要在意瑟吉少尉那个被你击坠的家伙了。玛莉妲如此说道的声音,轻轻地穿越过巴纳吉的肩膀。
一旦搭上MS待在战场,就已经是称作驾驶员的作战单位了。被杀的话没得抱怨,也没必要为了杀人而感到愧疚。
玛莉妲的话让巴纳吉知道,他那顽固的言行举止底下的意义,以及紧绷的胸口中所藏的想法,其实都已被人看穿了。巴纳吉不自觉地抬起头,并注视起玛莉妲的眼睛。这些是她想要传达的事、她体验过而了解的事。不可分的两者重合在她那蔚蓝的眼睛,凝聚成了尚未化作确实形体的直觉。胸口突然窜上一股冰冷的感触,巴纳吉慎重问道:玛莉妲小姐也有搭上MS过吗?
微微瞥过巴纳吉一眼,又马上转过视线的玛莉妲简短答道:人手不够的时候会。尽管听来有些含糊的回答让人感到心冷,一瞬间之后巴纳吉又不是很确定地想到了某种可能,使他只能静静注视着绽放出澄澈光芒的蔚蓝眼睛。
斜斜从彩绘玻璃照射进的光,让沉默地仰望十字架的侧脸有如圣母般浮现。真是个漂亮的人啊直到现在才出现的认知窜上脑里,阵阵温暖了巴纳吉原本感到寒冷的身体。<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