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诗嘻嘻哈哈地跑了回来,手里抓着一大把滋滋冒油的烤羊肉串,整个人像注射了**剂一般,眉欢眼笑,无法控制。
“陈先生、希薇小姐,咱们进去吧?忙完了您两位这边的事,我还有另外一个接待旅游团的任务,就不能全天奉陪了。当然,这是一个金钱至上的年代,二位有需要的话,只要付给我导游费,一切都有得商量。”她用沾满了辣椒面的手替我开门,一点都不顾及女孩子应有的矜持,与希薇有云泥之别。
我向她的挎包瞟了一眼,比离去时多了一小包东西,显得鼓鼓囊囊的。
“那可能是一捆钞票——她以‘去洗手间’为借口,一定是去见自己的同伙,然后取了一部分赃款回来。做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华人导游,她手里有什么能卖大钱的资料?大概就是‘大长廊’上出现人影的真实录影带吧?除我之外,还有人对冷馨出现感兴趣,会是什么人呢?”
我跨出车子,领先走向金字塔入口。
希薇和王诗落在后面,压低了声音交谈,不时地有笑声传入我的耳朵里。
大金字塔的门票相当昂贵,毕竟它是非洲最重要的观光点,而且是全球范围内无可复制的。当我迈步踏上土黄色的巨石阶梯时,顿时觉得有股莫名其妙的阴风迎面扑来,连打了四五个冷颤。
一大群日本游客唧唧呱呱地高谈阔论着超过我,大步进入低矮狭仄的入口,仿佛被怪兽一口吞没了似的,声息皆无。
我忽然记起了唐美,可惜她现在缺席,否则能够将冷馨出现与塔顶的无底洞相联系,极有可能推敲出事情的真相来。
大长廊距离入口处并不远,粗略看来,那只不过是一段由两侧石墙夹成的灰色甬道,外表毫无值得描述之处。墙面并不光滑,许多地方的石块被游客们蹭得泛出油光,更有甚者,某些无良游客还用小刀在石壁上刻着“某某到此一游”这样的中外文字。
那群日本游客脚步极快,接连超过了七八个脚步拖沓的旅游团队,一直走向长廊深处。我注意到其中几个男人身材非常健壮,行动却相当敏捷,应该是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
“陈先生,前面马上就到了——”王诗赶上来。
向前三十步的位置,有十几个黑衣大汉围成一个半圆的圈子,把通道占去了一半,仅留右边一米宽的窄道供游客鱼贯通过。他们背向左侧石壁,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下巴高仰,完全不把面前经过的人放在眼里。
从圈子的缝隙里露出一个披着紫色貂裘的女子身影,面向石壁站着,似乎正在沉思。
希薇一怔:“那好像是——”
王诗耸了耸肩:“什么好像不好像的,那就是夏洛蒂夫人,开罗城第一富豪,名下总资产排名全球第十二位。”
据我所知,夏洛蒂是非洲富豪们的梦中情人,几乎集中了一个优秀女人的全部优点,在很多沙漠吟游诗人笔下,常常把她与埃及艳后相提并论。
王诗忽然挠挠头发,满脸苦笑着抓住我的袖子:“陈先生,真是奇怪,她正对着的那个地方就是冷小姐出现的位置。当时,我就像她一样,呆呆地站在石壁前,看到了最古怪的一幕。现在怎么办?她那些保镖个个身手厉害,连总统卫队都惹不起,我们是不是先避一避?”
我点点头:“好吧,希望她会尽快离开。”
那队日本人走到夏洛蒂属下身边时,不约而同地向圈子里的人望着,脚步自然而然地放慢。
“喂,快走快走,再东张西望的,把你们眼珠子抠出来!”大汉们毫不客气地用日语叱喝着,根本不给远道而来的国际友人留一点面子。
这十几个人的右手全部穴在西裤口袋里,显然随身携带着枪械。埃及国库历来空虚,开罗几大富豪每年都会有大量的捐赠和税赋流向政府的口袋,所以,上至总统、下到各部门大小官员,都会给富豪们特殊关照,任其豢养保镖鹰犬,横行于埃及大地上。
日本人果然乖乖地绕行,不敢有任何异议。
“陈先生,地方已经指给你看了,我能不能现在就离开?剩余的赏金给不给都行,反正你已经支付了那么多——”王诗可怜兮兮地摇动着我的手臂,对远处那群大汉的畏惧之情溢于言表。
希薇忽然冷笑了一声:“王小姐,你干什么那么着急离开?赶着回去数钱吗?”
王诗一怔,忽然紧紧地按住了身前的挎包,急促地摇着头辩白:“那都是我该得的钱,希薇小姐、陈先生,我把消息带到,就算是给冷小姐帮忙了,挣这些酬金总该无可厚非吧?”
我沉着脸不语,任由她继续自己假装可怜的表演。
大长廊不过是金字塔内部的一个通道,自官方开放金字塔旅游以来,每年不知有几千万游客的脚步经过这里,却没有一个人会留意这面黑黢黢的石壁。大家的兴趣目标早就对准了国王室、王后室或者金字塔深处的华丽壁画,只有在考古人员的笔记簿上才会有大长廊的详细尺寸和角度。
现在,夏洛蒂也站在石壁前,并且看样子已经站了很久,对那面石壁相当感兴趣。如果没有内幕消息的话,她那样的大富豪是不会屈尊驾临此地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收到了来自王诗的秘密情报。
“你很聪明,王小姐,我想夏洛蒂夫人也仅仅是知情者之一吧?老实说,你把资料一共卖给了多少人?”希薇的语气越来越不友好,她的目光一直望着夏洛蒂那边,偶尔焦灼地扫一眼经过我们身边的游客们。
我意识到今天的游客出奇的多,通常只有在旅游旺季的国际休假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并且大部分人脸上的表情都非常僵硬,只是匆匆地低头赶路,同伴之间很少交谈,显然心不在焉。
王诗有些慌了,大声反驳:“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的双手死死地按住挎包的盖子,偷偷地碎步后退着。
我默默地移动了一下脚步,与希薇形成夹角,把王诗堵在石壁前。
“喂,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一个梳着马尾辫、穿一身黄色皮夹克的年轻男人倏的冲了过来,挡在王诗前面。这是一个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珠的阿拉伯男人,只是眼神略带浮肿,带着长期熬夜兼营养不良的鲜明特征。
“我只是想问她几个问题,没你的事。”我面无表情地摇头,声音也压得很低,以免惊动夏洛蒂那边的人。
“黄金之海、金字塔宝藏”是相当敏感的词汇,只要有一丝与之相关的信息透露出去,马上就会产生水珠落入沸油中的效果,八方江湖人物争先恐后地闻风而动。目前没有确切资料证明冷馨失踪与宝藏有关,但我想心系金字塔的每一派系都会严密关注劫案的进展。
“五个?还是十个?你把资料卖给了多少人?”从马尾辫的肩头上望过去,王诗仿佛有了靠山,身体挺直,表情也放松了很多。
“那些收到资料的,都是什么人?你最好把买家们列张名单出来——”希薇在我身边补充着。
马尾辫突然举起右手,一柄雪亮的跳刀出现在他掌心里:“离远一点,刀子可没长眼睛。你们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别欺负这小姑娘,否则先给你破相,懂不懂?”他的小刀向着希薇虚晃了一下,刀尖上的锋芒唰的一闪,直映在昏暗的石壁上。
我只向前跨了一步,霍的伸手,跳刀便落在我的掌中。马尾辫用力甩着自己的右腕,嘶哑地呻吟着。像他这样只知道虚张声势的黑社会痞子我见得多了,假如他没有向希薇亮刀的话,我甚至都懒得理他。
“我没有……陈先生,我真的没有做过什么。你看,我到了酒店后就再没离开过,始终跟你们在一起。看在冷小姐面上,放过我们好不好?”王诗挎住马尾辫的胳膊,心疼得嘴角接连牵动抽搐着。
从马尾辫的衣着上看,他就是曾经在我们车边出现过的摩托车骑手,与王诗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么看来,冷馨出现的秘密必定是由他的手散播出去的。
“资料到底给过谁?”希薇逼近一步,直盯着马尾辫。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马尾辫凶悍地瞪圆了眼睛,气咻咻地咬着牙用力摇头。
我按了下开关,跳刀上的锋刃缩了回去,随手抛给他,淡淡地一笑:“你们走吧,这件事到此为止。”
资料泄露出去这件事,已经变得覆水难收,单纯为难这对不知深浅的年轻人毫无意义,并且就算把他们留在身边,也仅是多添了两个累赘而已,不如放他们一马,大家一拍两散。
“什么?放我们走?”马尾辫怔住了,似乎没有料到事情如此容易解决。
王诗拖了拖他的胳膊:“好了,快走,快走……”两人迅速贴着石壁向入口方向跑去,不时地跟迎面而来的游客们撞个满怀。
希薇长叹一声:“事情给他们搞得乱七八糟了——”
我摇摇头:“事情还有挽回的转机,咱们的目的是把冷馨找回来,跟黑道势力搜索宝藏并没有绝对的冲突。趁这个机会,你还是把夏洛蒂夫人的详细情况说给我听听,或者能分析出她置身其中的原因。”
一个坐拥连城巨富的女人,似乎不该和探险、盗墓、江湖杀戮扯上关系。她的财产无法与黄金之海相提并论,但在非洲大陆上却几乎是首屈一指的,正如中国古人说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样,她此刻应该是躺在开罗城的豪宅里尽情享受风花雪月,而不是站在脏乱干燥的大漠里。
大长廊里的光线并不是十分明亮,毕竟金字塔管理者和游客们的关注重点都在几个著名墓室里,对这段甬道基本上没什么兴趣,所以安置的照明设备隔得很远。
我只看到夏洛蒂的侧面,能够感觉到她凝视石壁时的专注,以至于浓密修长的睫毛很长时间才忽闪一次。甬道里经过的游人都注意到了她,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亮,但她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看着那面石壁。
“她想参悟什么?她能参悟什么?”我叹了口气,从开罗城直扑金字塔而来的急躁焦灼慢慢沉静下来。反正已经到达了事发地点,如果再有什么异样情况出现,她能看到的,我同样可以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