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突然驻足,转过头,露出那对纯白的双瞳,道:“未来二十年里,就要辛苦先生了。”
白衣男子笑了,一辑到底。
“臣定不辱命!”
“其实这楚衍也算得上是个人物,难道陛下不想揽为己用?”白衣男子继续说。
男人沉默了片刻。
“你看他现在的样子,难道先生觉得心死之人会比我的刀剑有用?”
白衣男子看了楚衍一眼,接着扭头和男人对视。
“陛下,棋子本身都是死的,关键在于你要怎么把死棋用活。”
男人沉默了,“弃子?”
白衣男子点头,不再言语,两人两马前后相行。
——
不知不觉已是戌时,自从武霸王率军入驻冕都以后,冕都城的宵禁就开始松懈了下来,不去说那巡城校尉,就连驻守城门的小卒都是背靠着城墙打盹儿。这些看大门的对于这个被诸侯讨伐的“新皇帝”并没有太过在意,倒不是说不怕,这世上真的不怕这只雄狮的恐怕也没几个,只是秦堰君本人对此也是丝毫不上心。用他的话来说,既然有人敢进家门来杀他,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敢“受死”呢?这是他的自负,也是他的骄傲。
下过雨的夜晚格外漆黑,夜空除了月亮空无一物,明天该又是个阴天。
睡着的楚衍突然睁开眼睛,几乎条件反射的握住了刀柄。
接着看清来人后楚衍才松开了手,身体慢慢倚在墙上,“你来了。”
牡丹是有花塘的花魁,在这条路道两边都是青楼妓馆的风柳巷子里,哪怕对比风月楼,烟花阁和艳阳院的几位也一直是艳压群芳,且不说她长相惊为天人世间罕见,即便论起才艺也是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尤其是一手琵琶更是冠绝古今。曾有太傅苏靖康为此吟下名句:“本是仙人天上过,奈何风情与谁说?”说的便是此女这琵琶一绝中的意境。更有传言说当年的越国公现在的武霸王二十八岁时一次进京曾有幸听过一曲,沉吟良久称赞说世间情爱便都在这一曲中说尽了。要知道越国公是何须人也,六国联盟的四十万大军也只不过是为了摘下他一人的头颅而已,而那时牡丹才十七岁。敬武末年,诸国还未进入乱战的太平年代,年仅十九的牡丹就已隐隐有了天下第一名妓的美誉,有花塘也因此风头盛极一时。不过现如今,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再美的花都摇摇欲坠不知花期,又有谁会在意她呢?
“今天又有人输了?”牡丹右手提起襦裙轻轻蹲下,左手将食盒放在地上。
“他们太自信了,这世上论捉对厮杀本就没有多少人能稳胜我。”楚衍打开食盒,里面放着半只烧鸡,一碟牛肉,一碟花生和两个馒头。
“今天有人赏了我一对北央的‘阴阳鱼’,妈妈高兴,所以今天才能让厨子做了些好的带过来。”牡丹从食盒里拿出筷子递给楚衍。
楚衍本来是不喜用筷子吃饭的,可牡丹每次送吃的来都会亲手把筷子递给他,如此几次楚衍只能不情愿的接过筷子。
“要说自信恐怕你这话也差的不多吧,该叫自负。”牡丹接着说。
“北央那边虽然矿产丰富,但‘阴阳鱼’可是几百年罕见,有人出手这么大方?”楚衍一边吃饭一边说,:“这不是自负,是事实。”
“我也不知道,只是来听我弹了一曲琵琶就赏了这个。”牡丹鬼使神差的帮他把刀靠在墙边放好,“自负也好事实也罢,可你的刀法有些太过凌厉了,我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都看的出来,这应该不是好事。”
“你不懂的。”
如果有人在这里听着两人对话可能都会有些糊涂,因为这两人的对话实在太跳跃了。
牡丹没有再说话,安静的等着楚衍吃完,然后把食盒收拾好。
“再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上次的还没说完,你们在凉州遇袭之后呢?”
楚衍靠墙饮酒,眼睛微眯思索那些过往:“因为货物的特殊性我们没走官道,而是选择了直翻猿山,所以碰到了一些山野毛贼倒也不觉得奇怪。”
“可后来终归是大意了,那群山贼里面藏着一个狠角色,一手铁棒几乎打翻了我们整个商队,我二叔为了保全我冲上去死拖住了那人,结果过手十六招就被一棒点在咽喉,当场就断了气。”
“我还是跑掉了,整个商队五十多个客卿高手都交代在了那。后来族里的人在离猿山一里外的山脚下找的了货物和一百多具山贼的尸体。那些尸体无一例外都是一棒敲碎头骨而死。”
“家族见到货物没丢才明白这是一场仇杀,那用铁棒的汉子是针对我来的,只不过我运气好逃掉了。”
“为什么会有人找你报仇?我看你也不像那种不仁不义的奸人才对,难不成你背地里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牡丹一般听楚衍讲故事的时候都不会出声打扰,可一说话总是问到点子上。
“有些时候不像不代表不是。”楚衍右手落在刀上,拇指轻轻摩擦刀镡,“我们商会虽然是生意人,可要说富可敌国,那可不是光靠做生意就行了的,毕竟那还是一个太平年代。更多时候我们主要赚的都还是些脏钱,虽然知道脏,可是我们做没得选择,有仇家当然也正常。”
“人家都说这天下分为两个地方,庙堂还有江湖。如果说庙堂可以用历史来描绘,那江湖就是藏在历史下的阴影,虽然都是为了一个利字,可起码庙堂之上有所不为,可我们这些一辈子都在走钢丝过日子的江湖人,却是无所不为。”
牡丹不小心弄翻了食盒,碟子摔碎一地。
牡丹心思细腻,她清楚的看到楚衍说这句话的时候拇指停了,眼神中膺膺难平的厌恶羞愧和山林野兽般的凶戾一闪而过。
牡丹是艺姬出身,本就精于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后来成了有花塘的花魁更是没有哪个宵小敢来造次,因此即使二十二岁了,也没见过什么亡命之徒的不死不休的凶狠。
她表面强装镇定看着楚衍,可心里却属实有些被楚衍刚刚的眼神吓到了。
楚衍嘴角自嘲的上扬,“怎么?这就怕了?”
下一秒寒光乍现,冰冷森寒的刀瞬间出鞘,扑面而来的杀气将牡丹吓倒坐地,脸上满是直面死亡的惊恐。
又一瞬间杀气湮灭,刀已归鞘。
楚衍望着坐倒在地的牡丹哈哈大笑起来,“好了,不逗你了,早点回去吧,不然被妈妈知道了,我恐怕就没法赖在这里讨酒喝了。”
“你……”牡丹竖起柳眉生气的看着楚衍,接着起身离开。
走了几步后牡丹忽然停下,扭头看向楚衍,楚衍也正望着她。
“前几天小宴染病回了老家,现在我身边缺了一个侍童,而且世道又不太平,妈妈也怕我出事,所以我跟妈妈提起了你,妈妈也同意了。”
楚衍皱了皱眉,“你想要我补了空缺来保护你?”
“那你的意思呢?难道白吃我两个月饭食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什么都不做,没这样的道理。”牡丹直视楚衍有些冷的目光问。
楚衍抬头喝了口酒接着发呆,沉默了好一会才又道:“你养活了我两个多月,我给你当两个多月的侍童,理所当然,以后人情也就还清了。”
牡丹思索着楚衍话里的意思,接着说:“那就跟我走吧,妈妈已经安排了你的住处,明天她会见你。”。
楚衍没有接话,提起刀跟在牡丹身后。
乌云慢慢又遮住了月亮,看样子还要再下场大雨这个夜晚才能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