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好?什么叫为我好,别忘了我只是一个妓女,今天戴着王公子送的簪子,明天穿着李公子送的锦服的妓女!”牡丹猛然坐起身子声音渐渐高了起来,瞳孔中泛着泪花。
“这是我的命我能怎么办?一天是妓女一辈子都是妓女,他怎么为我好?为了我杀光那些照顾我生意的客人吗!他如果真的为我好就应该带我走!而不是自持武力的害人害己!”
她几乎是竭力吼出这些话,眼泪从这一刻似断线风筝般拉扯垂落。
翠竹诧异的望着牡丹,一股莫名的强烈酸楚直冲鼻腔,烫的双眼开始漫出泪水。
“你知道吗?其实姐很羡慕你这个样子,但姐不能跟你一样,姐看到的和听到的……不允许我像你一样,姐不想认命,可又能怎么办呢?”
“姐……”翠竹声音沙哑的喊了一声。
“你别说话,听姐说。”
牡丹声音颤抖着,她微微弯腰帮翠竹擦掉眼泪,长呼一口气强撑着笑继续说:“姐没有生你的气,姐不是小姑娘了,我很清楚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是谁对我好我就会对谁感恩戴德的。”
“姐不喜欢懦夫,更不会喜欢他,你放心。”
翠竹呆呆的看着牡丹那张努力让自己展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简直说不出的难过,像是满满的愧疚堵塞了整个胸腔,她想呼吸,却做不到,沉重的悲伤将她整个人包裹成茧,她没有力气挣脱到外面。
翠竹猛地扑进牡丹怀里,一双尚未磨砺过的手臂狠狠与牡丹相拥,咬着牙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滴落。
“姐……你不要难过了,我们……我们不想这些东西了,以后……我们都好好的,都要好好活,好不好?”
牡丹有些呆滞,“好好活”这三个字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她笑着笑着又哭了出来。
她伸手抱紧翠竹,嘴里喃喃道:“嗯,我们都会好好的,好好活……”
——
“呼延廷已经入城了是吗?”百里镜明睁眼结束冥想问道。
“嗯,整整五百赤骑,秦堰君还真是看的起我。”
一家不知名的酒馆,内堂的座位是用一张张竹席遮起来的,入座处垂着一袭纱帘,百里镜明和离涿在其中一桌对坐交谈,饮酒的只有离涿一人。
“先生打算怎么做?”离涿开口问道。
百里镜明食指叩击着桌面,嗒嗒嗒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氛围显得极度压抑,终于他停了下来,打起哈欠伸了个懒腰。
“能怎么做呢,没办法的,我们只有这一条逃亡路线,不从西门出去整个局就乱完了。”
“北门就不用想了,外面就是沧澜江,再往前是挡着北越的太屋原辛两座大山,从这里出去先不去说直接冲进了秦堰君老家,就算平安到达西陆,再想回来估计那时候秦堰君儿子都已经继位了,时间根本不允许。”
“裴无涯的军队也已经从东周渡江驻扎中州旭辉道一带了,想从东门出去保不齐路上就会碰上,到时候更是要死,你自己也明白,那些个诸侯哪里是来勤王的,分明比秦堰君还要巴不得你死,尤其是裴无涯这个老狐狸,逆龙之乱,老罔山之战,都有他的影子。如果说秦堰君是头无法无天的狮子,那他就是一条野狗,有了机会就逮着不松口。”
“至于南门,这个我就不用说了,北越主力军包括秦堰君本人就在淮安道和你的皇叔淮南王以及其他五国联军对阵,去那里只能是自寻死路。”
“那顾溪棠已经知道我们向西的目的了?”
百里镜明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从我找到你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
离涿皱了皱眉,问道:“那他为何不直接派兵驻扎在渡口,比起现在这样东堵西截岂不是更省事?”
“不,他不会这样做,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过能留住我们。”
离涿的眉头皱的更深。
百里镜明一笑,“能留得住当然是最好,但是留不住也没什么,因为现在定输赢,对他,对我,都还太早。”
“我想,他或许也在期待我们从西陆回来的那天,毕竟……那个时候真正的博弈才算开始。”
百里镜明接过离涿从桌上推来的茶,咂舌细品,可突然又放下杯子,眼睛微眯。
“论排兵布阵经天纬地,他不如我,可论人心算计,则我不如师兄。他之所以愿意放我们离开,那是因为他有把握,他知道就算我们从西陆带兵回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他太懂人心了。”
“你的确是天下共主,这个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哪怕秦堰君手握先帝遗昭都名不正言不顺,可话又说回来,一旦我们从西陆带兵,那么就会轮到我们变成众矢之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将不再有任何优势,因为我们将面对的,是整个东陆的民心。”
“可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先生莫非忘了这句话?如果我们连最后的民心都丢了,那先生觉得,我们的胜算在哪?”离涿目光锐利直逼百里镜明。
“陛下这是信不过我了?”百里镜明迎着离涿的目光反问道。
离涿没有说话。
“那我再问陛下一句,敢问陛下觉得一个真正的谋士,当如何?”
“通古今之变,明宇宙之妙,知天下之势,晓民众之意,精王霸之道,操攻取之术。”
“那帝王呢?”
离涿眉头紧皱,自顾倒了杯酒饮尽,尽量平缓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臣想说的是,对帝王来说,想要握得住万里江山,那就要准备好打一场举世皆敌的战争!”
“远的来说,陛下的先祖——大義朝开国皇帝義太祖离世玄,他当初征伐天下时也不过白手起家,可为何最终建立大義王朝的却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胜算的男人?这是别人不解的,但我比谁都明白。离世玄之所以能笑到最后,所凭借的除了如星火般不死不灭的意志,还有就是他举世皆敌的雄心!他想赢的从来不是一个皇帝,他真正要赢的,是整个天下!”。
“而就眼前来说,秦堰君不就是很好的例子?我能感觉到他跟太祖是同一种人,难道没有民心就当不成皇帝?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百姓想要的只是安稳,对他们而言,只要能结束这乱世,谁当皇帝不是当?既然秦堰君能逆水行舟与整个天下分胜负,那陛下你就没把握效仿太祖再重新打下一次江山?”
仿佛只是一瞬间,离涿从百里镜明的眼中看到了席卷世界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