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都守备太监,军政一把手,杨泽自然逃不脱丢城失地的责任。也不知道将来朝廷会如何发落自己……
杨泽以前好歹也是在司礼监做过秉笔的,在宫内也有不少当权的同僚。以前来凤阳之后,自己也曾想过过得几年,重返决策中枢。可如今出了这么件事,可谓是前程尽毁,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想到这里,杨泽整个人都憔悴下来。在这两日之中,当真是食不下咽,白发生的更多。
同他不同,自从寻回弟弟之后,韶虞人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了。
成天呆在船舱里,洗尽铅花,读读书,做做女红,低眉顺眼,一派即将嫁做他人妇的贤惠模样。韶伟总算逃得一命,只要他平安,比什么都强。
此刻已是黄昏,韶虞人坐在舱里,面前搁着一个漆盒,里面放着七色的丝线,腿上则放在尚为做完的针线活。她手中拈着一根拖着长线的针,一边在漆黑的如云长发上磨着,一边侧着耳朵听着甲板上的动静。上面,杨泽在焦躁地走来走去。
自从杨泽救回伟弟之后,她已经认命了,什么也不想,只等着凤阳安稳之后,就同他成亲。
哎,太监就太监吧。以前在秦淮河的时候,也有不少姐妹嫁得极好,不是儒雅文士,就是少年俊才,可我却偏偏要随一个年过半百的公公,这就是命啊!
可是,都是人,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对我如此不公。
突然间,一条清俊的身影浮现在自己眼前。他生得颇瘦,但身材挺拔,说话间,面上总带着淡淡的笑容。走起路来,也是忽忽风生,刚健之风扑面而来。
他所写的诗,却是如此之好。诗如其人,也是阔大雄浑……直是五陵少年游……
却不知道,这人年方几何,可成亲了……
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慌乱,手指上却是一疼。低头看去,原来是刚才心神一乱,却被针扎了。一滴红色的血珠从食指上沁出来,如同一粒小小的红豆。
船身轻轻摇晃,“秫秫”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脚步沉重而散乱,显示出主人心绪的烦乱。
韶虞人慌忙将手指朝绣花布上一摁,那颗红豆破了,变成一抹凄艳,抬起头来。
“公公下来了?外面冷,甲板上风大,快来向向火。”她一刹那间如同变脸一样露出温和的笑容,含笑着站起来。
说着,就将一口铜手炉递过去。
杨泽点点头,也不说话,径直接过手炉,阴沉着脸坐下,抬头看着头顶的甲板发呆。面容随着摇晃的灯光,忽明忽暗。
看到杨泽这模样,韶虞人心中突然有点害怕。不过,还是很平静地伸出手去,摸着他的手背:“公公,可是担忧凤阳。”
手刚一接触到他的手背,杨泽却像触电一般猛地将手缩了回去,目光可怕地看着韶虞人。
半晌,他面上才缓和下来,苦笑一声:“我身为中都守备太监,这次凤阳陷落,只怕朝廷不会饶了咱家,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要的雷霆闪电在等着我?虞人,你若是嫁了我,怕是要跟着我吃苦了。你若不肯随我这个没权没势的老头,等到此间事了,另外寻个地方吧。婚约一说,就此做罢。”
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有缘。能够得虞人你的芳心,杨泽此生之愿已经足也,又何必在拖累你。你年轻美貌,将来想必也能寻到好人家的。放心好了,将来不管如何,我绝不为难。”
听他将话说得真挚,韶虞人心中突然感动,低声安慰:“公公你也不用担心,虽说你是守备太监,乃是凤阳实际的当家人,可按照朝廷制度,巡抚才算是地方官,公公你不过是看守皇陵的内臣。就算将来朝廷要追究,最多也不过是让公公你换一个地方继续守墓而已。去南京,还是去北京?”
“去南京,甚至是去北京,那不是高升了吗?对啊,咱家就是个看坟的,凤阳的事又关我屁事。”杨泽精神突然一振,忍不住叫了一声。
韶虞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杨泽大喜,一把将她的手抓住,笑道:“听了夫人一席话,咱家还是如拨云雾见青天。凤阳陷落,将来朝廷就算要追究,按规矩也只能去找杨一鹏那厮。咯咯,杨一鹏啊杨一鹏,你这个老贼,按照朝廷制度,丢城失地,地方正印官就是死罪。你同咱家斗了这么多年,现在看你还能活几天。夫人,你还别说,这凤阳丢得好。按我说,贼军进城是好事,最好他们在城中烧杀抢掠得越惨越好。到时候,凤阳城尽毁,看文官们还怎么保这个杨巡抚?咯咯,杨老狗,你不是清流领袖吗,再过得几个月,等朝廷旨意一下,你就要被人像狗一样在法场上宰了!农民军是不敢去碰皇陵的,否则,这就是绝了他们将来招安的路子。到行刑的时候,咱家倒有亲自去观摩观摩,痛快,痛快啊!”
看着不住尖笑的杨太监,突然间,韶虞人心中升了一种浓重的厌恶,尤其是当他说“我说,贼军进城是好事,最好他们在城中烧杀抢掠得越惨越好”时。
贼军会惊扰皇陵吗,或者说,这仅仅是杨泽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