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由喜做东,准备了些许饭食。
酒是没有的,喜平日鲜少饮酒。在他看来喝酒误事,除非是宴会祭祀节日,他方会小酌两杯。况且喜虽是县令却极其贫困,家里头最多的就是竹简。
上次他因为患疫病危,死前专门和内史腾提及。说是他不需要任何陪葬品,只希望将他所撰竹简和秦律做陪便可。他还是孤家寡人,连老妻也没有。府上只有三两奴仆,还有追随他多年的管事,过的是极其清贫。
饭食相当简单,粟米饭搭配菜羹,外加块烧的泛白的大肥肉。这块肉也不知煮过多少次,油脂都足有两尺厚。当然,必不可少的还有秦国酱料。因为是招待卓草等人,喜可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
“此为鸿雁酱,乃吾昔日秋狩所得。足足研制半年有余,来来来卓生勿要客气,就当是自己家里头。来,我给你盛上!”
“别!!!”
卓草望着碗里那一大勺黑红色的酱料,还有那恐怖的大肥肉,只觉得阵阵寒意升起。这就是老秦人吃饭的方式,大部分菜都是水煮搭配酱料便可。家里头没有酱的,那绝对不是老秦人。正常点的他还能吃些,最恐怖的就是各种黑暗料理。上次卓彘送来罐青蛙蚂蚁复合酱,惊得卓草差点甩出去。
而且这年头瘦肉便宜,排骨这种没肉的更是和下水差不多,属于是半卖买送的类型,价钱都很便宜。最贵的就是大肥肉,三分瘦七分肥的肉最受欢迎。不论是烹煮还是煎烤,味道都非常香。
现在可没有后世的大白猪,都是正儿八经的黑猪肉。家里头能养的起猪的也都是富人,毕竟人吃的都不够,哪里还会给猪吃?黑猪肉香是香的很,就是出栏时间更久,一年半载都是起码的。而且肉膘更厚,也更适合古人的口味。
至于阉割的话早早就有了,只要是家养的基本都是阉割过的。刚开始卓草也被某些小说毒害,觉得古代的肉都没阉割骚味重。实际上殷商时期就已经存在,先秦时期就开始大规模阉割。有些养马的更是会把小马驹给骟了,这样也更容易驯服。
“卓君勿要与老夫客气,起筷吧!”
“……”
卓草哭丧着脸,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好端端的,他非跑来受这苦做什么?
本来他还自信满满的要蹭饭,看到这饭食后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思来想去,他就顺手把鸿雁酱放卓彘碗里头。
“阿彘,你这几日辛苦了,多吃些。”
“好嘞!”
卓彘端起饭碗,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干饭人。酱料均匀的涂抹在粟米饭上,大肥肉也被捣碎,接着就是暴风吸入,看的卓草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他是真的不明白,卓彘胃口怎能这么好?这些年也算是跟他吃过不少山珍海味,按理说胃口应该养刁了才是。可卓彘却是完全不同,不管什么饭食他都能吃的这么香。
“卓君尝尝我这亲自烹调的彘肉如何?”
“别!”
“卓君莫非不满意?”
卓草是哭笑不得的放下碗筷,无奈道:“我记得我先前赠予喜君锅具来着,为何喜君不用?”
“哈哈!”
喜闻言顿时笑着摇摇头。先前他去卓草府上,有次就送了口大黑锅给他。还说可以用来炒菜,甚至还让庖厨演示给他看过。
“你给的锅没了。”
“锅呢?”
“融了,做成耕犁了。”
“……”
算你狠!
喜的话差点没把他给噎死。
铜铁现阶段就是和钱挂钩的,就如后世汉朝搞了个铜铁专营类似。喜这么做其实也很正常,他用的锅具就是最普通的陶罐。跑出去到寻常黔首家里头,人也用的是陶罐。
像喜这种级别的县令,基本都是用铜鼎铜釜。就算吃饭用的碗,那都是青铜做的。可在喜这啥也没看到,清一色的陶制品。
卓草素来觉得这种两袖清风的官吏离自己很远,没成想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喜虽说做事古板了些,却从不在乎身外之物。好歹也是一县之令,过的和寻常黔首没什么区别。纵然喜未曾在史记上留名,却依旧能在后世扬名。
或许,这就是大秦劳模吧!
“卓君,其实老夫有一事不明。”
“何事?”
范增捋着胡须,徐徐开口道:“吾先前至伏荼亭草堂,遇到几个稚生。为首者自称为草堂大师兄,口气狂妄至极。”
“草!”
“嗯?”
“没事没事,你继续。”
卓草恨得是牙痒痒。
如果李鹿在他面前,非抽死他不可!
“老夫不过只是问他你在何处,他就恶言相向,还说草堂不欢迎老夫这种迂腐无能之辈。”
范增吹胡子瞪眼,显得是相当窝火。当时他远道而来,专门想见见卓草。态度语气也是相当客气,他自认为没有任何得罪那稚生的。结果倒好,劈头盖脸就把他一顿喷,差点没把他气个半死。
更可气的是,问题他到现在还没想出来!
“然后呢?”
“他说老夫若能回答上他的问题,他就告知卓君的下落。他问老夫,无所不能的昊天上帝能否创造出他搬不动的石头?”
“……”
玛德,绝了!
卓草脸黑的快和锅底似的。
有时候上课无趣,他就随口出些问题。这种悖论,其实都是他胡诌出来的,而且都是无解的。换种说法,这道题其实就是错的……
他提这些,是希望稚生有敢于质疑的勇气。
果然,李鹿他们是真的勇气十足!
搞个草家,还自封为草堂大师兄。
见人就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厉害。
“这问题……”
喜眉头紧锁,满脸费解。
这算什么问题?!
“他说这道题是最基本的,老夫苦思冥想都弗能答出。当日老夫是羞愧难当,只得先去咸阳见位老友。老夫钻研学问数十年,还未想到有朝一日会被稚童所难倒。”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范公只是被那稚生戏弄了而已。昔日楚人有鬻盾与矛者,誉之曰:吾盾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
扶苏颔首点头,“是故夫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
范增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韩非著作,他自然是读过的。只是因为被稚生小觑,他气急败坏下未曾想起。现在听卓草这么说后,顿时就明白过来。其实道理都是相同的,如果无所不能是前提条件,那就不可能有搬不动的石头。
卓彘自顾自的干饭,对他们谈论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在他看来卓草懂得这些就好,他负责帮着卓草干些脏活累活。比如说收点贿赂或者是什么美人计之类的,他都愿意受着,绝不让那些风尘女子靠近卓草半步!
吃饱喝足后,他们便先回去歇息。
难得来趟县城,卓草也没打算这么早离开。
反正这几日放假空闲,他便到处转转。
至于放假原因很简单,两个字——任性!
而扶苏则是偷偷摸摸自房门走出,又溜至县寺。动作是蹑手蹑脚,生怕被韩信这狗耳朵给听到了。
“长公子?”
灯火摇曳,升起些许黑烟。
喜自是用不起蜜蜡的,他这用的是羊油灯盏,属于是极其廉价的了。按照他的开销,每月大概得要三百来钱。
当日事,当日毕。
作为劳模,他可不会像卓草这样偷懒耍滑。更加不会把自己的政务,交给旁人去做。像卓草这种离经叛道的,就该挂树上当成反面教材。可他偏偏又有才能,令他是颇为无奈。
“喜君不必多礼,我来此就是与你说些事。”
“哦?”
喜面露不解。
扶苏……这是又要背刺卓草了?
“其实工匠之事喜君不必担心,上已调动骊山皇陵工匠迁至此地。到时候会悉数交予你,再由喜君交给他。”
“???”
喜脑袋上都是问号。
“为何不直接交予他?”
“怕他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