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肩头搭白巾的粗壮伙计瞥了眼李从嘉怀抱的布袋，笑道：“听说徐先生的文章上了报纸，小人们特地来道贺。”</p>
徐铉拱拱手道：“客气了，也多亏贵宝地环境清幽无人搅扰。”</p>
伙计道：“应该的，打开门做生意，理当为客人们提供最舒适优质的生活环境，这是咱们盛和邸舍的经营理念。”</p>
徐铉对这伙计忍不住多看几眼，一个做堂倌的小人物，说话也颇有章法。</p>
伙计话音一转又道：“账房盘账时发现，徐先生还欠了九日的房钱没付，掌柜的让我来问问，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先生先把房钱付了。”</p>
徐铉惊讶道：“之前十日的房钱我一次结清，当时与你家掌柜说好，下次走时再一并付钱....”</p>
伙计作作揖，赔笑道：“对不住您嘞，近日房费上涨了一点，规矩也变了些，邸舍所有客房，最长五日就得结清一次，房费赊欠超过三贯也得结清。您现在得先付两贯六百八十钱房费，才能继续住下去。”</p>
徐铉变了脸色，抓起干瘪的荷包看看，硬着头皮道：“可否宽限几日....”</p>
伙计收起几分笑容，说道：“先生不是刚刚领了酬劳？”</p>
徐铉忙道：“稿费只有四百余文，加上手头剩下的也不够，毕竟还要留些饭钱。”</p>
伙计摇摇头肃然道：“盛和邸舍的规矩不能打破，请先生恕罪，我们得检查检查。”</p>
伙计扭头使眼色，两名同伴，一人走向徐铉，一人走向李从嘉。</p>
李从嘉紧紧怀抱钱袋，被伙计扭开手臂抢去，又气又怂满脸委屈。</p>
徐铉也只能任由伙计搜身检查行李，无奈道：“烦请转告掌柜，徐某绝不会拖欠贵店一分钱，只是暂时手头吃紧，还请宽限些时日。”</p>
搜查完毕，总共找到不足一贯钱。</p>
伙计拱手道：“徐先生请见谅，掌柜说了，咱们是小本生意，欠账得及时收回，否则周转不及迟早倒闭，希望先生理解难处。”</p>
徐铉嘴角抽搐，僵硬地笑笑。</p>
县城最大最奢华的邸舍，马厩里养着几十匹河西马，光喂马的豆料花费就绝不是普通商贾能承受的。</p>
就这，也敢自称小本生意？</p>
伙计将钱财全部收走，不留半分钱。</p>
李从嘉快气哭了，今日的小笼包飞走了。</p>
不光今日，往后他连泰和楼一根油条都吃不起。</p>
徐铉无奈道：“可能给我们留些饭钱？”</p>
伙计忍不住哂笑道：“先生带着侄儿整日都在泰和楼吃喝，这点钱就算全部留下也不够。”</p>
徐铉看了眼李从嘉，李从嘉心虚似地低下脑袋。</p>
伙计说道：“这样吧，先生是读书人，我们也不为难你。掌柜嘱咐了，有两个解决办法供先生选择。</p>
第一，先生带着令侄搬到一楼，一楼的房间便宜，一晚只要六十文，吃喝自理，五日内补齐赊欠房费。</p>
第二，先生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但要立下字据欠条。李少郎终日无所事事，掌柜说了，让他去后厨帮杂，以工钱补偿一部分房费。如此一来，邸舍还可以包你二人每日两顿饭食。”</p>
徐铉第一反应自然是不能让李从嘉去后厨打杂，实在有辱他的身份。</p>
可转念一想，五日内补齐欠款实在没可能，还得操心伙食费从哪里来。</p>
相比之下，第二个条件优惠许多。</p>
徐铉犹豫着看向李从嘉，叹息道：“只能委屈你了....”</p>
李从嘉哭丧小脸道：“庖厨之事，我向来一窍不通啊！”</p>
伙计笑道：“无妨，你去了自会有人教导，很快就能学会，只要勤快些就行。”</p>
徐铉拉着李从嘉走到一旁，低声道：“是徐某无能，连累小郡王受苦了。”</p>
李从嘉吸吸鼻子自责道：“也怪我太贪吃，花了不少钱。”</p>
徐铉循循善诱道：“如今我们身无分文，想走也走不掉，只能委屈小郡王先去做几日工，我也会抓紧时间多多写稿，争取多挣些酬劳。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支撑到徐彪等人脱困。</p>
我们留在邸舍能保证安全，每日的饭食钱也省了，总比露宿街头强....”</p>
李从嘉嘟囔道：“每日两顿不够我吃....”</p>
徐铉苦笑道：“我吃得少，每顿留出些就好。”</p>
李从嘉勉为其难地答应，拽紧徐铉衣袖：“先生可得快些赎我出来。”</p>
伙计笑道：“李少郎用不着怕，咱们邸舍可是正经清白的生意，不会做谋财害命的黑事，你每日都能见到徐先生。”</p>
徐铉当即挥笔写下一份欠条，不放心，又带着李从嘉跟着伙计去后厨看看。</p>
等亲眼看到李从嘉被几个粗胖大婶亲热接纳，才放心回房，加紧钻研，撰写文章。</p>
他本来提出要跟掌柜面谈，但是伙计告诉他，掌柜外出进货去了，晚上才回来。</p>
邸舍后院，朱秀带着严平正在视察马厩。</p>
邸舍马厩养的马，有一部分是从各种渠道弄来的种马，最后都要运到平凉牧场进行繁育。</p>
战马培育极其敏感，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各方诘难，所以从搜集种马开始，彰义军在平凉的马场工作就进行的相当低调。</p>
伙计跑来躬身道：“启禀少使君，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搜查过徐茂才二人，并无任何发现，也未找到能证明二人身份的信物。”</p>
朱秀笑道：“找不到就算了，这俩人越谨慎，越是说明来头不一般。”</p>
伙计恭敬道：“少使君料事如神，徐茂才果然选第二个办法，把他的外侄李嘉送到后厨帮杂。”</p>
“不奇怪，连裤头都當了，还能有几个钱？若不留在邸舍，他二人只能流落街头。”朱秀笑道。</p>
严平讥讽道：“这些膏粱子弟，一定是在南边享福享多了，流落异乡窘迫至此，还不忘奢靡度日。”</p>
朱秀笑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p>
严平道：“少使君下一步如何做？”</p>
朱秀想想，说道：“我会在邸舍住几日，找机会接触他们。”</p>
看了眼伙计，朱秀又笑道：“我记得你是踏山营老卒出身，后来又进了藏锋营？”</p>
伙计单膝跪地抱拳道：“卑职是良原县人，从父辈开始就为史家效力，老帅将踏山营交给少使君，此后为少使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p>
“起来！”朱秀俯身将他扶起，笑道：“马庆挑人还是有眼光的，你干的不错，名字我记下了，这次的事给你记一功。”</p>
伙计大喜，不顾阻拦再度跪倒拜谢。</p>
他才是县城盛和邸舍的负责人，明面上那位掌柜不过是个幌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