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铉跟随朱秀步入书房。
书房的布局和办公官房相仿,都是走简约格调派路线。
房屋宽敞明亮,摆放假山盆景,再用长春花、水竹装点素雅,相同款式的宽大书桌、太师椅,三架顶梁高的书架靠墙支放,码放满当当的文书账册、府州县志等。
最惹人瞩目的,还是太师椅背对处,两架书架中间露出的墙壁上,挂着四副书法大作。
“有权”、“有钱”、“有颜”、“有闲”!
徐铉逐一望去,先是惊愣,而后摇摇头神情古怪。
“这四副行楷苍劲有力、宏肆绝尘,笔法新颖独特,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徐铉捋须毫不吝啬赞赏之言,“只是这八个字呵呵”
朱秀笑道:“先生莫非觉得太过俗气?”
“倒也直击人心,坦诚直白,毕竟万丈红尘之中,又有几人能不落俗?”
徐铉虽是誉满江南的名士,却也不会故作清高。
“其余六字徐某倒能理解,只是这‘有颜’该作何解释?”徐铉好奇道。
朱秀挤挤眼睛:“便是寄希望有宋玉、潘安之容貌的意思。”
徐铉一愣,抚掌大笑:“有意思!当真有意思!只是乱世当中,身为男子要么能文,要么能武,容貌俊美纵然能惹人倾慕,但也绝非立足之道。”
朱秀嘿嘿道:“徐先生说的是寻常男子的进身之阶,若有潘高宋卫之容貌,用不着能文能武,也能走其他路子安稳度日。”
徐铉好奇道:“褚少郎指的是”
朱秀一脸向往地道:“譬如找个世家豪族入赘,受妻族庇护也不错。又或者游走于诸多贵妇裙脂之间,惹来群芳争抢”
徐铉睁大眼,指着他笑骂道:“原来你想做冯小宝、莲花郎之流!”
朱秀耸耸肩:“人家毕竟也是凭实力吃饭,个中辛苦,不亚于十年寒窗、沙场搏命,只是不足为外人所道。”
“诡辩!一派胡言!”徐铉气得吹胡子瞪眼,“小小年纪竟然生出贪图享乐的腐朽思想,若是让褚掌柜知道,定会好好教训你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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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撇撇嘴,之前他就跟潘美讨论过吃软饭的话题,潘美流露无比向往的神情,一点不排斥,反而还兴致勃勃。
论硬件条件,潘美容貌不俗,红面长髯,身材魁梧,使一口长柄花刀,颇有几分关公在世的风范。
以关二爷名垂千古的名声,世间仰慕他的女子不知几何,如果潘美肯好好拾掇拾掇,肯定有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好他这一口。
只可惜潘美跟李重进一个德性,有些轴有些二,傻里傻气不讨女人喜欢。
徐铉没有继续争论吃软饭的问题,负手欣赏那四幅行楷大字。
忽略俗气的内容,这笔字当真不凡,足以开宗立派。
就算放在综合人文素养高出北方一截的江南来说,也足以惊艳当世。
“四有四有”徐铉猛地反应过来,这莫非就是四有先生之意?
徐铉想起来了,那篇《雪赋》据查,正是从彰义军节度府里流传出。
作者署名四有先生,与这八个字岂不是正好相应和?
“褚少郎,四有先生莫非就在府中?”徐铉神情急迫,鼻尖甚至冒出些汗水,感觉自己与神秘的雪赋作者只有一步之遥。
朱秀微微一笑:“正是!而且先生刚刚已经见过了”
“见过了?”徐铉震惊,脑中闪过电光火石,“难道难道四有先生就是少使君?”
“更准确的说法是,少使君乃是四有先生的独门大弟子!”
朱秀一本正经,朝东北方向拱拱手,满眼崇敬:“四有先生隐居檀州,远在幽云边塞,乃是一位不世出的传奇人物!”
朱秀用悠扬的语调,缓缓讲述着彰义军少使君的神奇经历。
徐铉听得入神,喃喃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这般隐士高人”
徐铉脑海浮现史向文刚才的身形样貌,可是不管他怎么联想,也很难跟想象中的名师高徒形象重合在一块。
违和感太过严重。
头疼似的抚抚额头,徐铉苦笑道:“恕徐某无礼,只是少使君他与我想象中的差别太大,一时间难以接受。”
朱秀理解地道:“少使君不管为人还是行事,都特立独行,已成习惯,徐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徐铉点点头,看看四幅字:“如此说,《雪赋》的作者其实是远在檀州的四有先生?”
“正是!少使君思念恩师,故而才把雪赋抄录下,没想到无意间流传到了江南,还引来了徐先生这般的金凤凰,也算是缘分。”朱秀笑道。
徐铉凝视着四幅书法,感触良多。
因为一篇《雪赋》,他在官场失意之时,赌气远走泾州,一来想散散心,二来也是被文章所折服,他自问写不出这般古风浓厚、文采飞扬的作品,所以想拜在这位名声不显却有真才实学的文坛奇人门下,苦学几年,打磨意志,想想今后的人生道路应该怎么走。
从江宁到泾州,太过遥远了,中途,徐铉冷静过后,也觉得自己一时的决定有些冲动,也曾迟疑、彷徨过。
离开世居的江南,去往遥远的西北边地,真的能找到人生的意义何在吗?
也幸亏李从嘉陪伴左右,让徐铉在迷茫时坚定了初衷。
看看坦然舍下皇子尊荣的李从嘉,徐铉深感惭愧,觉得自己的格局还是不够高,心性还是不够洒脱,舍弃不了锦衣玉食,割舍不下繁华风流。
李从嘉说,他并非要舍弃父母兄弟远走他乡,只是天下这么大,不应该局限在小小的江宁,眼里更不应该只有荣华富贵,天下很大,他想去走一走,看一看,希望日后回到江宁时,能换回父亲的体谅,兄长的包容,让他不再为争权夺利之事苦恼。
李从嘉小小年纪,尚且能将这世道看得如此通透,心性如此淡泊洒脱,更令徐铉佩服,同时也坚定了他前往泾州求学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