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都是科甲正途,进士及第,张浚就不说了,不到三十岁而已,在基层多磨练一下没多少坏处,赵鼎就不同了,年近不惑还只是从八品的京府士曹。陈规的仕途生涯最为离谱,这么厉害的技术人才,混了大半辈子连朝官都不是,仅仅只是比选人略高一点的京官而已。
不能让实心干事的人流血流汗又流泪。
赵桓这么做的目的,一是出于补偿心理,二是只有把人才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发挥最大的效能。
陈规从庶官一跃成为侍从官,看似平步青云,事实上论资格和能力人家早该做到这个位置了。
至于张赵二人,拾遗补阙正是个人仕途从基层通往高阶的必经之路,再加上而今这个非常时期,皇帝的确需要他们公开充当耳目和眼线,随时奏报文武百官的风态动向。
这就说到赵桓此番任命的良苦用心了。
要知道,除了皇帝传旨召见,庶官是没有资格请求面对的,倘有要事上达天听,只能以书面形式经由通进司呈上御览。宰执大臣、侍从官和御史言官就不同了,随时可以通过阁门司、内侍省请求入宫觐见皇帝,不会耽误什么大事急事要事。
对于皇帝的恩宠信赖和良苦用心,伏在地下山呼万岁的陈规、赵鼎、张浚三人,自然感激涕零,除了披肝沥胆勤劳王事之外,这个时候说什么恐怕都是多余的了。
从府司狱临时羁押室里出来之后,君臣一行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这条监区长廊的左右两侧,全是关押囚犯的监舍,屎尿、汗臭以及荷尔蒙外溢的骚气混合在一起,味道十分感人。
全身上下被黑衣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赵桓,摸出早上在皇后阁用过的那方红罗香帕,悄悄遮住口鼻,心想着赶快逃离这个不是人呆的地方,走着走着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冷眼一瞥,但见两侧监舍里面紧挨木柱栅栏的地方,挤满了黑黢黢的模糊人群,一个个瞪着绿光闪闪的眼球,正寂然无声地贼视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走廊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高声暴喝起来:“官家!小民冤枉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紧接着各个监室里的喊冤声此起彼伏,很快整个监区便沸腾起来了。
赵桓只在电视剧里见过当街拦路告御状的百姓,没想到今日却在府衙大牢里亲身体验了一把,当即脸面就挂不住了,扭头喝问随行众人:“怎么回事儿?”
他这话分明包含两层意思,一是囚犯怎么知道朕的身份?二是这么多人有何冤屈?虽然没有指定谁来回答这两个问题,但身为典狱官的赵鼎显然难辞其咎,他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正想把当值狱吏叫过来盘问,就在这时,侍卫长蒋宣提溜着那个掌管临时羁押室钥匙的狱吏过来了。
当场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厮今晚意外得睹天颜,以为祖上冒了青烟,方才腆着脸到处跟人显摆,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监区从狱吏到牢头再到囚徒,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了。
赵鼎尽管气得嘴唇发紫,也只是命人把饶舌狱吏押下去听候行遣,并没有采取什么过激行为,倒是侍卫长蒋宣,当着官家的面狠狠地赏了那厮一个大耳括子,饶是如此,一巴掌下去半边脸已经肿得像是猪头,如果不是赵桓威声喝止,回家恐怕连老婆孩子都不认得他了。
“赵卿,你是府司狱的典狱官,这些囚徒因何喊冤?”
众人重新回到陈规方才呆的那间临时羁押室里,赵桓正襟危坐在一张三条腿的朽木椅上,心平气和地问道。
赵鼎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紧接着一五一十地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些所谓的囚徒,其实都是从两河之地逃难到东京城里的流民百姓。金军兵分两路南下之际,他们为了躲避战乱,携妻抱子、背井离乡来到京城,好不容易在天子脚下安顿下来,没承想却遭遇牢狱之灾。
就在数日前,京师城门即将封闭之时,突然涌进来一伙短发黑面的燕人,他们声称是从北方躲避战乱的难民,却在所推的独轮小车子里暗藏着许多军械武器。守城官兵和巡检铺卒都没有检查出来,却被某些都中士民无意中撞见,当场将其中二人扭送至开封府。
由于怀疑这伙燕人是金军细作,京都百姓自发地组织起来进行全城搜捕,只要是符合“短发、黑面、北方口音”这三个条件,无论贫富贵贱,一律送官鞫治。短短数日之内,足足有两三百人被当成金军细作抓进府司狱里。
赵鼎亲自详加审讯之后得知,除了最先被抓进来的那两个燕人,其余都是捕风捉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有细作嫌疑。由于都中士庶百姓人人自危,对外来者保持高度警惕,既便是这些被错抓的难民没有任何罪证,在此节骨眼上府衙也不敢轻易放人了一一他们担心解释不清楚会引发雷霆众怒。
赵桓认真听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场决定把人全部放了。
“敢问陛下,两名图谋不轨的燕人也要一同释放吗?”
赵鼎不懂就问。
“放了吧!”
赵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不放长线,怎么能钓到大鱼?”
他说完之后,回头把皇城探事司提举官朱孝庄叫过来,压低声音耳语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