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任我笑交往的过程中,他一直都是说英语或者国语,从没露出过任何阿拉伯地区的口音,但现在他的声音已经变了,嘶哑而低沉,仿佛一头被长期禁锢的野兽。</p>
“查资料,看是什么意思?”居爷的声音已经变了。</p>
电脑键盘被急速敲打的动静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但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大家被任我笑的突变弄得措手不及,完全陷入了毫无准备的变数之中。</p>
“居爷,查到任我笑的资料,可是……可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线索……”一个年轻人紧张地跳起来,指着面前的电脑屏幕。</p>
“念。”居爷只答了一个字,眼睛已经无法离开大屏幕。</p>
毫无疑问,老龙死了,就死在以为固若金汤的私家别墅里。</p>
他囚禁了任我笑,想当然地认为已经把潜藏最深的隐患消除,并且准备好好地享受屠杀的乐趣。做为他那样的大人物来说,极少遇到胆敢挑战自己权威的对手,一旦遇到,便如同灵猫遇到了好斗的老鼠,不肯轻易猎杀,要把这场好玩的游戏尽量地继续下去。</p>
现在,猎手死了,猎物却控制了局面。</p>
我盯着画面上的任我笑,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鬼墓下面藏宝库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当时,黎文政也曾做好了伏击杀人兽的所有准备,结局呢?用“不堪一击”四个字便能够完全概括了。</p>
“一个光明的世界,我看到了一个……光明的世界……”任我笑摇摇晃晃地向前走。</p>
砰的一声,有人开枪,但手枪子弹穿透他的身体后,丝毫没有杀伤力,只不过在他胸口上多添了一个窟窿而已。</p>
“真是太奇怪了,他给什么妖怪附体了吗?”居爷喃喃自语,忽然大喝,“要你念,怎么还不开始?”</p>
那年轻人嗫嚅着:“任我笑,男,祖籍浙江杭州,在英国长大,精通四国语言,对亚洲、欧洲、非洲的黑道状况非常了解,曾经参与过剿灭意大利红色旅的绝密行动……”</p>
他估计的没错,这些资料只是档案袋里的无用文字,对解释当前的诡异状况并无帮助,看与不看无关紧要。</p>
居爷挥手:“不要念了,把其它监控镜头的画面切换过来,看别墅里的大环境有没有变化。”他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我们必须知道任我笑个人发生异变时,别墅里是不是还会发生其它事,免得顾此失彼。</p>
做大事,必须得有大局观。居爷能成为这群人的领袖,正是因为他能在关键时刻高瞻远瞩,掌控一切。</p>
大屏幕上的画面连续切换着,我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细节,主楼后的平房门此刻四敞大开,门口空无一人。这一点是完全不正常的,因为之前每次到那个地方去,主楼顶上的枪手都会如临大敌,把出入此地的每一个人都精确地置于自己的狙击枪瞄具十字丝下。</p>
“沈先生,你是港岛最著名的医生,明不明白任我笑怎么会突然发疯?”居爷的态度温和了许多,微笑着向我请教。</p>
“多谢谬赞,但你应该知道,我是一名妇产科医生,而此时发疯的却是一位男士。”我不动声色地回绝了他。</p>
居爷一愕,随即哈哈一笑:“沈先生,我们此刻可是在一条船上啊?如果不能同舟共济,船沉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不是吗?”</p>
我缓缓地伸出右掌,递到他面前,只是冷笑,并不开口。</p>
“什么?”他的脸上充满了疑惑,但我宁愿相信那是装出来的。</p>
“灵环。”我只吐出两个字。</p>
方星费尽心力组织了这次行动,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取得灵环。无论居爷要耍什么花样,我都要看到灵环后再进行下一步动作。</p>
居爷翻翻眼睛,滑稽地耸了耸肩膀:“沈先生,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不相信你也能跟任我笑一样不惧枪弹。”</p>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当居爷在利害关系面前选择翻脸无情这条路时,我并没有责怪他,因为我也身在江湖,“利字当头、无义无情”正是现在这种状况的真实写照。</p>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幼稚,不过灵环是你先答应方星的,难道连这一点都忘了——”</p>
他仰面冷笑,然后倏的挥手,截断我的话:“沈先生,我能活到今天,靠的就只有一条,你知道是什么吗?”不等我回答,他已经傲然接续下去,“永远都不要相信别人,不相信兄弟朋友,不相信属下和女人,不相信对你好的或者对你不好的。总之,只要面对的是一个人,就永远不能放松警惕,除非对方已经是一个死人。小兄弟,看在我们一起演练的这场戏即将谢幕的份上,我很想好心一点奉劝你,这一人生信条对任何事情、任何地点、任何对手都适用。不过,你已经没有机会了……”</p>
这场好戏之中,他是唯一的赢家,所以很有理由得意。</p>
“杀人灭口,越货消失?”我能一直看透他心里的如意算盘。</p>
港岛是全球有名的国际中转城市,他只要从此地消失,随便去哪个洲的小国家、小城市里隐居起来,相信一辈子都没人能找得到。</p>
“对,二十四小时内,我们这群人就会来个‘人间蒸发’,不给港岛警方留一点追查线索。方老太太、老龙还有港岛各大社团的大佬、大姐们都是一言九鼎、一呼万应的大人物,我惹不起,但却能躲得起。只要给我二十四小时,一切就如同向维多利亚湾里投进一块小石子一样,马上就‘春梦了无痕’了——调动所有的监控镜头,好像不太对劲?”他陡然吼叫起来,向大屏幕靠近两步,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大猩猩。</p>
画面上,别墅里的灯光瞬间全部熄灭,应该是电力供应的总开关被切断了。</p>
操控电脑的年轻人已经慌了,因为无论他怎样滑动鼠标,大屏幕上始终是一片灰蒙蒙的,看不到一点灯光。当画面切换到别墅大门口的岗楼时,能够看到保镖们偷偷吸烟发出的点点火光,但却没有人不安地大声喧哗。</p>
“电力总开关在主楼一层右翼的第三个房间里,钥匙由专人保管,二十四小时不会空岗。按照惯例,六分钟内电力就会恢复。”年轻人扭身看着大屏幕,画面右上角的计时器显示已经过了四分半钟。</p>
“那只是惯例。”我不得不提醒他。</p>
其实像他这种年轻人只能做为别人的爪牙存在,因为他自身根本没有思考能力,遇到任何事都仅仅是从表象上来考虑,不肯进一步去深度思考。</p>
任我笑异变、老龙被杀之后,相信那些闯入的枪手也不会幸免。接下来遭殃的,将是待在主楼里的所有人,无论男女、无论丑俊,都将在任我笑爪下做鬼。切断电力,只是他展开外围狙杀的第一步,相信那些破坏站岗规定的枪手们也不过是平庸之辈,与眼前这年轻人相差无几。</p>
“是是,我说的就是别墅里应付突发事件的惯例,沈先生有什么高见?”年轻人尴尬地面对我和居爷,无可奈何地摊开了双掌。</p>
“那只是杀戮的序幕——把埋在别墅里的炸弹分布图给我看看,快点!”现在已经顾不上灵环,最重要的已经变成阻止任我笑的行动。当然,此刻他不是众人眼里的国际警察卧底,而是一个被怪物攫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p>
“不行,这是我们的秘密。”年轻人挺起胸膛,一副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的样子。</p>
居爷冷哼了一声,一掌掴在他脸上:“拿来给沈先生,混蛋。”</p>
我说过,这年轻人的思维模式一团糟糕,脑袋里仿佛塞满了糨糊一般,打都打不醒。</p>
“我需要打个电话,可以吗?”能够跟我进行深度沟通的只有方星,我必须把别墅里的情况告诉她。这样对居爷说话不过是给他个面子罢了,不必他点头,我早就拿出电话拨了方星的号码。</p>
年轻人在键盘上敲了三下,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张老龙别墅的立体构架图。除了别墅围墙内的所有建筑外,地下部分和墙外五百米范围都被清楚地勾勒出来,代表定时炸弹的红色叉号竟然有六十处之多。</p>
“这一次,你真的是下足本钱了,最好先祈祷自己别赔本才好。港岛黑道的水有多深,相信你早就有所体会,对吧?”我对居爷这种老谋深算之辈没什么好感,但现在我和方星已经入局,只有冷静下来,把损失降到最低,才是上策。</p>
方星有些沮丧的声音传过来:“沈先生,你没事吧?”</p>
一个好好的偷盗灵环的计划演化到如此地步,换了任何人都会大有挫败感。</p>
我微笑着回应她:“还好,居爷对我一直很客气,只是目前来看,他的计划里也出了纰漏,弄得难以收场了。”</p>
居爷的涵养功夫不错,听到我的话,只是一声苦笑,毫不分辩。</p>
“我正在赶过来——”方星的声音里满含歉意。</p>
我皱了皱眉:“方小姐,你暂停一下,我有话要说。”</p>
听筒里传来紧急刹车的声音,尖锐刺耳之极。紧接着,方星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你有新想法?”</p>
我在决定打电话给她时已经想好了对策,那就是第一时间联络何东雷,请警方高手出马。</p>
老龙死了,警方处理起这个案子来便再也不会感到掣肘,可以大刀阔斧地进行追查搜捕,最终揭示真相。而且,任我笑是国际刑警组织的人,不管是死是活,最终都会上报,由警方接手。综合以上两点,我才做出了这种选择。</p>
“找何东雷说明实情,当前已经是‘纸里包不住火’的危险关头了,顾不得谁是兵谁是贼,先把危险解除再说。”</p>
我的话令方星、居爷同时叫起来:“不妥,不行!”</p>
“警察一来,我们费了那么大心思筹划的行动就毁了知不知道?然后宝物都得充公,而老龙的爪牙会全球搜捕我们,最终处以极刑。沈南,你该摸摸自己有没有发烧才对,我坚决反对这个决定。”居爷沉不住气了,毕竟他能控制住我,却找不到方星在哪里,鞭长莫及。</p>
这些话应该也是方星想说的,只是不如居爷如此直接。</p>
“这是解除危机的唯一办法,你肯定也明白。”我直视居爷,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p>
“炸弹不也是同样能消灭任我笑?沈南,别耍花样动摇军心了,当心我的耐性提前用尽。”居爷暴躁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准备走到车厢外面去。</p>
大屏幕上依旧呈现出一片沉静的灰色,别墅沉浸其间,仿佛已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昏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