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达措体内贮存的活佛记忆能够全部复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东一句西一句，毫无逻辑性，很容易对方星的思想造成误导。一旦牵扯到自身的情况，方星难免像所有人一样‘关己则乱’，没法展开正常的思考。</p>
“那好，电话联络。”一切没有明朗化之前，我无法说更多，只有郁闷地离开餐厅，走向大门口。</p>
外面的情况没什么特殊变化，老杜的人马仍旧各司其职，并不因何东雷的造访而有所异动。</p>
那家咖啡馆名字叫做“美路迪”，门口有着欧式的游廊和色调阴郁的油画仿制品。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它的气氛很适合我现在的心情，处于一种愁云满头、无法自决的浑噩状态。</p>
“但愿何东雷能给我一些好消息！”推开咖啡馆的原木色大门时，我心里还抱着这样的希望。</p>
何东雷坐在角落里，唇角叼着一支已经燃到过滤嘴的香烟，表情严肃得像一副老旧的铜版画。</p>
“怎么样？”我在他对面坐下来，挥手搧走了飘浮在我们中间的淡蓝色烟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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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非常糟糕——凌晨发生在老龙别墅的那场大爆炸，令十一名警员丧命，二十余人重伤，当时停在现场的十一辆警车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统计数据表明，这几乎是港岛警界受创最重的一次失败行动，而我做为搜查行动的发起人，于情于理都难辞其咎。沈南，面对那些断臂残肢的受伤警员，我恨不得拔枪自杀谢罪，但是，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这条命还不能轻易丢出去。”</p>
烟头烧着了滤嘴，发出一阵难闻的焦糊气，惹得几个服务生不约而同地向这边望过来。</p>
何东雷取下烟头，狠狠地揉碎在掌心里。</p>
引起大爆炸的凶手是居爷一行人，但他们已经在任我笑的狂躁状态下丧生。所以，遭受重创的警方甚至连一只替罪羊都抓不到，只能干瞪眼面对着诸多媒体的诘责。</p>
我点了两杯咖啡，何东雷的第二支香烟又已经燃着。</p>
发生了太多事之后，我们之间需要交流的资料非常之多，一时之间，大概他也为从哪里开始而踌躇了。</p>
“我见到过黎文政，在鬼墓里。不过，他已经死了。”简单的四句话，就能概括黎文政入局、潜伏、狙杀、身亡的一系列行动，但是他力敌猫科杀人兽的那一幕，却深刻地印在我心里。双方力量悬殊太大，他本可以选择隐匿退避的，却最终以“螳臂当车”的壮烈情怀为我们上了最生动的一课。</p>
从前，我对“湄公河蜘蛛”并无好感，经此一战，他在我心里已成为一个荆轲、专诸、要离之流的游侠人物，虽死犹生，不可磨灭。</p>
何东雷惨笑一声：“他终于还是做了最想做的事，比我活得痛快，也死得痛快。”</p>
黎文政的事打开了何东雷的话题，以下便是他向我讲述的关于“保龙计划”的详细情况——</p>
沈南，你知道我到港岛来，为的是搜索剿灭“保龙计划”的余党，将红龙的残部一网打尽。红龙不是个简单的军事莽夫，回想一下他的从政经历，由一个默默无闻的下级军官成长为万人之上的执政者，没有过人的胆量与智慧，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所以，我们派驻在阿拉伯世界的情报机关一听说“保龙计划”后，便马上集解精锐间谍小组“沙漠之眼”，赴巴格达城刺探情报。</p>
两周时间内，间谍小组探听到了那个复杂计划的一些内幕，并且成功策反了一名红龙的近侍。当时不过是二零零零年的冬天，联军的海湾作战计划还没有最终定型，但红龙已经开始采取行动，应对即将降临的战火。</p>
那个计划的核心，是一系列非常诡秘的祭祀活动，首先从红龙的王宫开始，所有的王室成员都要虔诚地割破左手食指，把血滴在一个巨大的金碗里，然后这大半碗血喂给一只来自北方鬼墓的黑猫。随黑猫同来的，还有三个蒙着双层面纱的女人，据说，她们是北方异族的女巫师，拥有驱鬼动神的无上法力。</p>
那近侍从头至尾经历了这次祭祀，然后红龙拿出了国家银行里的六箱黄金，随同女巫师一起赶赴鬼墓，进行第二次祭祀。关于这一节，我的住所里有近侍交代情况时的详细录影，你可以待会儿随我回去细看。</p>
近侍只约略知道鬼墓那边的祭祀维持了三天三夜，等到红龙返回王宫时，已经面如土色、奄奄一息，仿佛经过了几百场连番恶战一样。谍报小组的工作没有白费，偶然得到了一张红龙与别人的合影，照片上的另一个人就是著名的埃及女祭司“黄金眼镜蛇”塞伦萨，而鬼墓里的祭祀活动，就是由她来主持的。</p>
红龙抵达鬼墓时，周围一百公里范围内实行了紧急戒严，所以关于祭祀的详细情节，没人能够获知。祭祀过后，红龙仿佛得到了极大的解脱，对于国际形势的变化再没有像从前那样时刻关注，反而常常把自己关在一个空屋子里，整夜整夜地喝酒唱歌。间谍人员得到了那些歌声的录音，竟然是非洲土人祭祀时唱的挽歌。</p>
当时，红龙的生活习惯也有了明显的改变，吃非洲风格的食物，穿非洲土布衣服，给部下军官开会时也时不时露出一两句非洲土语。部队里的很多高级军官惊诧于红龙的变化，纷纷传言他是被鬼墓里的妖魔附体了，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身经百战、神明勇武的无敌战神，因此对于伊拉克的未来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担忧。</p>
再到后来，红龙的日常起居中更是多了一项极为奇怪的活动——</p>
何东雷的讲述平铺直叙，毫无表情，把这么多古怪细节笼统地罗列下来，语气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他是警察，而不是一个舌灿莲花的说书先生，这一点可以理解。</p>
咖啡馆里没有几个客人，是以我们的谈话绝不会受到什么人的意外打扰，但他突然停止了讲述，脸上露出深重的苦笑，双手紧握着面前的白色骨瓷咖啡杯，涩声问我：“沈南，你听了以上这些，有什么感受？”</p>
我从很多军事资料里了解到红龙的大部分情况，得到的是一个“果敢、暴躁、桀骜、狂妄”的军事狂人形像，并且他应该是一个吃软不吃硬、一旦开战就要不死不休的铁血硬汉。自从海湾局势风云突变开始，他就一直是西方报纸上的焦点常客，一切生活细节都成了半公开的秘密，但何东雷讲过的这些，任何一家报纸上却都没出现过。</p>
“红龙行事，向来不按牌理出牌，我猜他是故意装出一些古怪的行为，以扰乱谍报人员的视听，对吗？”兵不厌诈，红龙和自己的幕僚肯定深谙此道。</p>
何东雷耸了耸肩，喃喃地自问：“真是这样吗？”</p>
他刚才的话在节骨眼上停顿住，我静待下文，但他却无意继续下去。</p>
在这里，我必须补充一个被大部分媒体忽略了的细节，那就是塞伦萨在联军攻陷巴格达之后便失踪了，再没有出现过。</p>
联军大胜的战争狂喜掩盖了一切不和谐的声音，“黄金眼镜蛇”塞伦萨的销声匿迹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因为当时联军引发的“扑克牌通缉令”上并没有她的名字。</p>
“那场祭祀说明了什么？难道真的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里面？”之前方星提到过祭祀的事，当时我们正计划着前往鬼墓，对过去的那些历史关注过但却没有结论。对于某些特殊事件而言，人类永远看不到真实的那一面，除非是当事人和亲历者。</p>
“没有人知道真相，不过祭祀本身综合了太多疑点，间谍小组为此提交了厚达一公尺的打印资料——沈南，当时红龙在国内的力量相当强大，这些资料是许多线人冒着生命危险搜集到的，偏颇处非常多，而且有些地方是自相矛盾的。我曾用四个月的时间读那些资料，最终得到的结论比较奇怪，所以一直没有向上级提交那份阅读报告。要知道，我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警务人员，标准的无神论者，永不相信人类的灵魂可以抵押典当出去，以此来换取某些人力所不能达到的利益。那些来自伊拉克国内各阶层的坊间传闻表明，红龙已经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而后借助魔鬼的力量维持他的统治——”</p>
他又一次半途停住，诧异地盯着我的脸：“听到这些，你好像并不感到吃惊，为什么？”</p>
我微笑着摇头：“灵魂抵押给魔鬼这种事，圣经上早有记述，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p>
所有的祭祀，都是人类屈从于未知力量的懦弱表现。自古至今，人类可以祭天、祭地，祭河神、水神、海神、山神，祭祀一切超越自己的东西，用五体投地的大礼来表示自己甘心臣服的意愿。</p>
假如红龙是怀着虔诚之心进行祭祀的，只能表示他内心充满了恐惧不安，并且强悍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色厉内荏的虚弱心脏。当然，这也能从侧面解释世人瞩目的“巴格达保卫战”成了一个军事笑柄的根本原因。</p>
何东雷对我的反应始料不及，满脸的冷漠瞬间化为自嘲的苦笑：“的确不值得大惊小怪，但红龙与‘黄金眼镜蛇’的合作还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我来港岛的另一个附加任务，便是秘密缉捕她，把这条线上的隐患也消除掉。”</p>
国际警方的愿望是美好的，以为有港岛警察相助，何东雷完成任务绝对是手到擒来。孰不知在港岛做事，受到方方面面的羁绊太多，处处掣肘，他连情况都没搞清楚，就被卷入到一场又一场谋杀事件中去了。</p>
“塞伦萨也到港岛来了？”我到这时才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p>
关于这个女人的传说很多，最重要的两点就是妖冶与剧毒。据说摘下黄金面具后的她容貌胜过传说中的埃及艳后，举手投足间能让看到她的男人骨软筋酥。另一点，她擅长使用从毒蛇的牙齿上提炼出来的毒药，看谁不顺眼，举手就要杀人。</p>
港岛的治安状况还算不错，一旦有这种人物落脚，普通市民的生命势必会受到极大的威胁。</p>
“对，线人报告，她一早就到了，并且亲自参与到了‘保龙计划’之中，要倾尽全力帮助红龙复国。我有一部分秘密资料放在寓所里，你要不要现在就去看看？”何东雷对我的态度渐渐缓和下来，最后一句，用的竟然是恳求的语气。</p>
我永远记得这样一句中国人的古谚，无利不起早。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行事原则，假如没有既定的利益目标，没有人会甘心四处奔走，投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天下所有政治家、商人、江湖人物莫不如此。</p>
于是，塞伦萨所做的事就成了一种悖论。她做为非洲顶尖的女祭司，在帝王谷里一声令下，自然会有几万名忠实信徒替她奔走服务。那么，到底有什么理由会让她远赴伊拉克，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险恶环境里替红龙筹谋？复国不是一件简单的小事，在联军耳目无处不在的江湖中，妄言替红龙复国的人随时都可能死于无名流弹之下。（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