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朝范文程拱拱手。
范文程性喜安静,正被呼啸的秋风吹得凌乱不堪,又被黄重真的鼓曲和歌声扰得烦躁不已,闻言更是郁闷得快要吐血了。
——我跟你发起挑战的时候,你说你甘拜下风。现在我都没有说应战,你也没有发起挑战,却直接说你赢了,这特么是啥子道理哦!
又是谁说无耻之人读过书后,往往会变得更加无耻的?明明是当过兵之后!
正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况且这个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少年,哪里是个兵啊!分明就是根老油条,简直就是个……就是个……嘛!
范文程张开嘴就被秋风灌了一口,呸呸了两声正要反驳。
站在迎风处的黄重真,却又抢先朗声说道:“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做大明人。这便是我等关宁将士和无数大明志士的誓言。
后金与大明争斗了数十年,战火越烧越烈,丝毫都没有停歇的迹象。在此过程中,大明输多赢少,数十上百万将士血洒辽土,惨烈悲壮。
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仅仅只是小儿科,重头戏还在后边呢。华夏一族与女真一族,终将产生最为激烈的碰撞。
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也终将达到最为关键的岔路口。
却不知到了那时,范先生又会如何抉择呢?是继续南辕北辙,受千千万万华夏儿女的唾弃呢?还是螳臂当车,以血肉之躯成就华夏之魂呢?”
这番话貌似说得很明显,其中的深意却极少有人能够明白,啥辙啊车儿的。
憨憨的女真贵族们犹如听雷的老鸭一般,将嘴巴张得老大,也将脖子伸得老长,却硬是半点儿没听懂。
便连祖大乐等还算有点儿学问的关宁少年,也是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便是黄台吉这个对于时局和大明,都有着极深研究和思索的后金新任大汗,都听得眉头紧锁,似有所悟,却始终不得其中的要领。
范文程却是心中一动,无耻的脑海之中,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后金在他的出谋划策之下,如他们的女真祖先一般,率满万不可敌的铁骑,悍然破关而入,攻占幽燕,越过黄河,荼毒中原,饮马长江。
这样的场景,仅是想象便已令范文程热血沸腾。
他强行压抑着这份臆想,迎着剧烈的秋风,着魔一般面色狰狞地吼道:“当吾大明的老师鄙夷吾朽木不可雕的时候,当吾大明的同窗嘲讽我愚笨如猪的时候,当吾大明的乡邻嫌弃我穷困潦倒的时候。
当大明所有人都不认可吾的时候,吾便选择通过帮助后金,来实现这一生的志向。卖国求荣也好,苟且偷生也罢。总之,是要令昔日看不起吾的那些人,刮目相看,直至追悔莫及。
你们这些狗日的关宁少年,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要当那大明之狗。那么现在,吾范文程也告诉你,此生无悔入后金,若来世有的选择,便直接选择成为一名女真的勇士,又何妨呢?”
这番话便算是表明心迹,甘愿为奴,也将范文程幡然醒悟的可能性,尽数抹杀了。
他日,若日渐式微的大明能在各种能人志士的帮助之下,再次变得强盛起来。
他即便是想要回到大明,哪怕是立下天大的功劳,也只能是将功赎罪,却不会再被任何一个大明人所原谅与接受了。
黄重真点点头,很干脆地说道:“明白了,袁帅所托,我已尽数传达,也得到了确切的答案。自今日起,你范先生便与华夏再无干系了。袁帅也不会再有念想,只是誓守关宁罢了。”
乌泱泱的女真贵族,冷眼看着两个明国汉人在奴酋的陵寝边上,围绕着“华夏”这个深沉悠久的话题,为着心中之志而争一语长短。
黄重真的话固然令他们迷惘,范文程的话倒听得十分清楚,也明白了他的心迹,不免觉得欣然自傲。
然而,黄重真紧接着的“袁帅所托”、“袁帅念想”,却又让他们惊疑不定起来——范文程与袁崇焕真的认识?还暗中有所曲款?
若真是如此,那么问题真的大了,先主征战一生从无败绩,无论是羊还是熊,只要来了辽东,便都会被宰了吃掉,且无一不是以少胜多,赢得干脆利落。
却又缘何,一遇上袁崇焕,便对他所守的那一座宁远小城,束手无策呢?
便连黄台吉都禁不住眉头轻锁,深深望了擂鼓坪上那个迎风而立的少年一年,又轻轻一瞥被他激得有些气急败坏的短髯中年,一时之间竟也无法拿定主意。
随着“轰隆”一声,巨石落下,奴酋的陵寝,恰于此时完全地封闭了。
黄重真便没有给女真贵族留出太多思索的时间,又说道:“大汗,诸位贝勒,各位爷,我等此行,心愿已了,不辱使命,也不负此行,这便离去了。
他日若在战场之上狭路相逢,便请各位女真族的勇士,不必手下留情。吾等关宁少年,‘上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就此别过,各自珍重,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