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大笑道:“本帅还不了解尔等?况且这本身就在情理之中,吾等皆受凡尘约束,又有几人能够超脱凡尘呢?”
重真觉得这家伙经此一役,似乎有种出家为僧的觉悟,刚想劝说几句。
谁知袁崇焕已指着自己道:“除了这仍未让人彻底看透的小子。”
“标下又怎么了?”黄重真莞尔道。
袁崇焕没好气地笑骂道:“就你小子姿态高!竟对内阁之于关宁军一连串的调度以及提携任命,半点儿都不在乎!”
重真笑嘻嘻地说道:“标下还不是为了与袁帅遥相呼应。”
“你啊你……”袁崇焕伸出一根食指无奈地点点他,便轻轻一催座下战马道,“骑上尔等心爱的坐骑,随我走走吧……”
“诺。”重真等依言翻身跃上各自的战马,与他保持着半个马身,策马跟随。
东出的阳光将众人与战马合为一体的身影,映衬得朝气蓬勃。
然而众人已经行得很慢了,但是直至回头快要看不到锦州的城墙了,也不见再有任何一人,前来相送。
“三条老狗”中老马也算历经沧桑沉默寡言之辈,此时却终究按讷不住了,忿忿不平道:“祖将军就算不亲自来送,好歹也派个人过来嘛!他家里那么多人,啥大乐大弼大宽的,随便派个人族弟过来,就比我等职衔高多了!”
“谨言!你我可都是祖将军的直系属下呢!”刘挺的内心其实也挺不平的,但终究拗不过祖大寿贵为锦州城驻守大将,兵多将广,根深蒂固的事实。
“瞎说啥呢,老子这几条老狗的面子里子都是这小子给的,一条苟延残喘的狗命,当然也是属于这小子的。”老王老张嘟囔道。
重真见这几个老伙计纵然经历过数场大战,却终究因为所处的位置而眼界不足。
他有心想将这些心腹培养成关宁军里的中坚力量,而不是让吴三桂那小子独占鳌头,无限扩大他的将门势力。
便谆谆教诲道:“祖将军不是不想来,而是不能来,至于派遣大乐大弼等人,实与派遣我等没有两样。
况且他也派出了他的便宜外甥,只不过那小子实在嚣张,又很不争气地被我等揍哭揍跑了,失去了最后一次在袁帅面前露脸的机会。”
老王虽觉这小子说得在理,却仍旧气呼呼地说道:“祖将军为何不能前来相送?要知道袁帅对他那么好,关宁军三大总兵当中,可拿他当第一心腹呢。”
黄重真终究忍不住用初次相见时的那柄精铁长矛横扫过去,狠狠拍在老王粗壮笔挺的腰杆子上,怒道:“你个憨憨!祖将军若是亲自来送就犯了朝廷大忌讳,你到底懂不懂!”
老王红着一张老脸倔强地道:“有啥好忌讳不忌讳的,人多还热闹一点呢。”
“若祖将军等祖家诸将组团来送,甚至加上已奉旨移驻宁远的赵将军,你信不信尚未抵达前屯,已受旨回防满桂将军便会接到密旨。
待袁帅路过前屯之时,便悍然将之拿下,再送抵山海关,交给朝廷派来的极有可能携带着尚方宝剑的所谓钦差大臣。”
黄重真将这些天来的所见所闻,掰开了揉碎了,毫不避讳地解释给几个亲密战友听,周吉照例浅笑不语,王马张刘却已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不能吧!堂堂大明王朝,不能这么卸磨杀驴吧?”
黄小贰年纪最小也阅历最浅,满脸的恍然,满眼的懵懂。
袁崇焕也始终浅笑不语,任由身后的少年老兵青年糙汉们争论不休,一颗因为被迫辞官而终究愤愤不平的心,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自古以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大蝗虫啊大蝗虫,你非但是某的福将,还是某于患难之时见到的真情啊。
正如你所说,只有处于人生的低谷,才能发觉谁才是真正的朋友。一个小小的都司便让吴三桂那厮人前人后一口一个末将,便连本帅跟前都敢造次了。
都司不很了不起么?呵呵,在老子眼中,便连副总兵乃至总兵,都是要砍头便一定要砍头的。皮岛的那只现在铁定在看老子的笑话吧?
嘿嘿,你最好期待朝廷不要让某再回辽东,但凡有那么一天,那么为了弥补对某的歉疚,绝不仅仅是复职辽东巡抚那么简单,蓟辽总督都算轻的。
再说我家大蝗虫,要么不成势,但凡成势便必定遮天蔽日。别说本帅,便连那小子本人都从未将一个小小的都司看在眼里过。
老子刚来辽东之时,便二话不说砍了大明王朝的一个渎职副总兵。今番离开辽东,便还朝廷一个称职而又敢战的副总兵吧。
本帅总归是尽了让这只蝗虫破茧成蝶之责了,朝廷若是不允,那便不是本帅的过错,而是兖兖诸公的有眼无珠,也是大明王朝自己的损失了。
蝗虫破茧成蝶,自古未有,绝对是一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佳话。没想到老子还会来这一招吧?好期待看到兖兖诸公瞠目结舌的表情啊!哈哈哈……”
袁崇焕无比自得,却不知此举已是他在关宁军里的最后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