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领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衔,与内阁首辅杨鹤配合默契,全力调动一切可用之人力、物力、财力。孙师主要负责武将的调度,杨鹤则主要负责文官的协调。二人更把家中的子侄都召唤来到了京师,有孙钲、孙铿、孙锵、杨昌嗣……”
天启终于忍不住迅速地拍击着扶手道:“你这个小滑头,你故意的是吧?朕要听的乃是卢象升,你之前无数次跟朕提过正在暗中创建天雄军,以应对‘己巳之变’的卢象升,那个受阉派攻讦却由朕亲自经手外放大名府的卢象升。
若非朕意坚决,你觉得以权阉赶尽杀绝、钉死杨涟左光斗的残忍性格,以及阉派官员落井下石的特性,能放过这个敢于与之正面硬撼的青年文臣?还能于中原为官?这步无心插柳的暗棋现在究竟如何了?能于此战中发挥多大作用?”
重真笑嘻嘻地说道:“这些小家伙全部加入了京师九门的驻守当中。广渠门的那个小队正还是很不错的,虽无战阵经历,然勇气忠心皆是上上之选,臣弟已擢升其为广渠门守将,有这些顶梁小柱在,即便臣弟于城外战败,皇兄亦可无忧!”
天启当真是怕了重真这种迂回包抄的说话方式了,把人的小心思全都掏出来晾晒在太阳底下,让人的脸面在阳光的辉映之下显得无比阴暗。
那份小小的私心也被批驳得体无完肤,借用重真经常所说的那句粗鄙之言:狗都喜欢把便便拉在阳光灿烂的地方,人心怎么可以不向阳?
这是把人心比作狗,比作狗的便便呢。
天启忽然觉得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子,说起话来总是老气横秋的。
然如此恩典,恩典之重,便连天启这个九五至尊都不得不心怀感恩。
他以几乎嘶吼的方式说道:“老子答应封你为摄政皇,立刻!马上!禅让要不要?只要你提出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来,老子铁定也会立刻马上地满足你!”
得,天启这小子逐渐适应了他那“五弟”的说话方式,并可灵活运用了。
重真欣然大笑道:“卢公得您暗旨而创建天雄军,哪有不认真细致的道理?卢氏满门忠烈,哪有不同心勠力的道理?卢象观在西北,卢象同在东南,其余卢氏子弟则尽皆集结于大名府,加入了天雄军的麾下!”
天启也大笑道:“朕就是知道卢象升绝非泛泛之辈,因此才将之放在大名知府这个重要的位置上。对了吾弟,天雄军的武器装备配制如何?”
对于天启大义凛然里的小心思,重真不无鄙夷。
然而面上,他却十分爽朗地大笑道:“此乃皇兄最为关注的一支大军团,其受宠甚至超过了八百个天子少年军,臣弟又岂敢克扣他们的粮饷军备呢?
放心吧,天雄军虽成军未久,然武备却十分充足和先进。要不然皇兄以为经孙元化精心研制且量产的武备,会到哪里去呢?”
天启忽然面露古怪道:“其实朕一直想问,为何不率先配备给神机营呢?”
重真轻轻一叹道:“神机营里的那批人确实拥有常年操控火器的经验,然也正是因此,落后的不仅仅是火器,还有思想观念。
其中的大多数人始终沉浸在昔日的辉煌里,对着那已百年无所寸进的火器及其战斗方式,抱残守缺。他们那木制的火箭炮都快烂仓库里了!”
“火箭炮?听名字当为火器里的一种?”天启剑眉一掀。
“是的。”重真认真说道,“新的时代已逐渐将临,大明万万不可后知后觉。”
天启轻轻一拍扶手叹息道:“看来大明确如吾弟所言,已到必须改变的时候。”
重真点头道:“痛定思痛,穷则思变。萨尔浒之战的惨败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十年来无数忠肝义胆的文臣武将都在尝试做出战术战略山的新变化。
然而技术和思维限定了这种改变。孙师与袁崇焕略加改变,因此关宁守住了,然堡垒战术比之万里长城更加耗费钱粮。
也更加容易把人的进取之心困在那些小小的军寨山城里,在山里面一旦待得久了,其文明程度和思想,就一定会与时代产生隔阂,最终被时代所淘汰。”
天启把手肘支在扶手上托腮遐想道:“这就是你所说的自上而下的改变吧?”
忽然瞥见重真正目光炯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天启老脸一红,忙用大笑掩饰自己的尴尬道:“朕虽非明君,然在朕所统治之下的大明。
略挽萨尔浒之战的颓势,四海依旧承平。两年来朕在你和皇后的劝说之下弃木工而钻研史书,纵观历史,那些自下而上的变革确实太过惨烈。
百姓得被迫至怎样的一步田地,才会揭竿而起呀?难道仅仅是没法填饱肚子,要被活活饿死么?朕觉得并非,而是便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要被夺走!”
天启说着便意犹未尽地看着重真,很希望他能够代替自己把剩下的话说完。
可是这个弱冠的家伙俨然一只百年的小狐狸,笑容很灿烂,就是不说话。
天启其实也知道这番话除了自己,其他人都不适合说,哪怕此人乃是即将被封作摄政皇的“实权信王”,便轻轻摇头无奈道:“其实有一个叫作董其昌的老书生说得对——粉饰太平,我大明正处于竭力遮挡羞耻之处的境地呀!”
想起原本历史上董其昌的最终走向,“人不如其画”,重真很想说这人其实不咋滴,犯不着由天启来暗示自己对其善加利用。
也不知这个从南京礼部尚书位置上退下来的人,如何将这份愿望送到天启面前的。或许是天启自有渠道,又或许是那个老书生自有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