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巡立马在通讯频道里联系上吕仙仪。</p>
“你看那本说明书没有？”</p>
吕仙仪回答：</p>
“正在看呢。”</p>
“看到家畜区了吗？”</p>
“嗯看到了。感觉挺……微妙的吧。来之前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列车上遵循着与外界完全不同的规则。但也还是没想到居然存在着这种机制，变成家畜，失去人权，任人使唤，就是贵族奴隶制嘛。”</p>
乔巡皱着眉说：</p>
“海上列车的一切不受外界事物的干扰，任何国家组织对‘进化者’的保护都完全没用。这意味着我们只能依靠自己，风险系数一下子拉高了很多，存在着跌入深渊直至谷底的可能。”</p>
“海上列车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有人曾在这里成就半神，也有五阶进化者在这里丢掉性命。三十多年来，不知道多少国家、组织、第三方势力想要铲掉这一进化界的隐患，但都做不到。”</p>
吕仙仪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华丽的吊灯说：</p>
“来这里我都没敢和我爸说。他要知道了肯定不会让我来的。”</p>
“那，为什么你选择来这里？肯定不是因为我邀请的缘故吧。”</p>
“其实我知道了‘塔’奖励了三张车票，就一直蛮纠结的，个人是想来的，你的邀请算是给我提振了信心吧。”</p>
“为什么想来？”</p>
乔巡不太理解，像吕仙仪这种高门子弟，是不缺乏进化资源的机会的。为什么一定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这里。他个人觉得，像海上列车这种地方应该更适合无依无靠的个体进化者，在这里能够同台竞技。</p>
吕仙仪沉默了一会儿，语气难得很正经，轻声说：</p>
“我想变强。”</p>
“变强的话，你家里应该不缺乏资源啊。”</p>
“不，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而不是在羽翼下成长起来的花瓶。”</p>
轮到乔巡沉默了。他其实很惊讶，吕仙仪家境条件非常好，又很有天分，完全可以稳稳当当地成为高阶进化者。但她的选择却是另外一条路。</p>
这让乔巡想起她玩游戏。</p>
尽管她很菜，几乎是一个游戏黑洞。但即便死上几百次，上千次，也要关卡通过。一般玩家碰到这种，要么放弃，要么就开脚本了。</p>
乔巡呼出口气，轻声说：</p>
“可能会死。”</p>
“会死的话就不是‘强者’了，成不了‘强者’，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p>
很难想象，这句话会出自一个吃着十九岁饭的女生口中。</p>
“老实说，你有点让我刮目相看。”</p>
“这么说，你之前看不起我咯。”</p>
乔巡咳咳两声，说：</p>
“好了，继续看说明书吧。认真点，不要马虎。”</p>
“别转移话题啊！”</p>
乔巡切断通讯。</p>
他想这不能怪他，一个老是嚷嚷着打游戏的家伙，能看得起才怪呢。</p>
继续看说明书。</p>
乔巡刚看到家畜区时就在想，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积分变为负数。很快，就找到了答案。</p>
消耗积分的途径非常多，租房、购物、治疗、娱乐等等。</p>
但赚取积分的途径却少得可怜，只有：打擂台、悬赏、交易、赌博以及随机事件奖励。</p>
消费无法让积分变成负数，但四种赚取积分的途径都可以让积分变成负数。接受悬赏后未完成、与个体户交易时赊账、赌博时输至负数、随机事件未完成惩罚。</p>
法则十分残酷。</p>
说明书上还提到了，新乘客享有“新人保护周”，为时七天。</p>
在这七天内，新乘客不参与任何随机事件，无法参与赌博。</p>
随机事件池里共有九个，分别是：</p>
随机擂台、无天赋日、全员赌徒、噩梦侵袭、圣餐、逆转时刻、审判、安全日以及国王游戏。</p>
在一周的七天里，每三天一次随机事件，每周周一是悬赏日。</p>
在悬赏日，列车会在高危污染区停靠，乘客接受悬赏任务后，需要进入污染区完成任务。</p>
看完了细则说明后乔巡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p>
夜里坐起来好几次，将说明书翻了一遍又一遍，只看到了“吃人”两个字。</p>
本质上，列车的唯一法则只有一点：</p>
“强者为王”。</p>
强大者注定可以快速获得积分，成为高高在上的贵宾，而弱小者在恶性循环里只能成为最底层的家畜。</p>
乔巡觉得，列车设置“赌博”这一功能，几乎是在加速将弱小者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p>
弱小者在难以获得积分，生活越来越难维持的情况下，很可能会在欲望的驱使下进入赌场。</p>
一旦进入赌场，跟一只脚迈进地狱就没有区别了。</p>
家破人亡的赌徒还少吗？</p>
当当当——</p>
午夜的钟声准时在钟楼响起。</p>
每一声都在乔巡心里敲动着。</p>
乔巡调节自己的心律，归于平静。不论怎样，来都来了，自然要尽力做到最好。</p>
放稳心态后，他没再多想什么，一边休息，一边学习“声音力场”。</p>
早上六点，钟楼的钟声再次响起。</p>
乔巡睁开眼，穿戴衣服迅速完成洗漱。</p>
六点半是餐饮区开放的时间。</p>
作为一个这里的新人，当然得先见识一下基本生理需求的伙食怎么样。</p>
吕仙仪也没睡懒觉，早早地就跟乔巡在楼下碰头了。</p>
尽管是在列车里，但这种超大型列车，内部空间十分大，室外有没有暖气供应，所以还是蛮冷的。</p>
吕仙仪体质虽然不错，但归根结底还是个向导，穿着保暖的女式大衣，鼻尖有点发红。</p>
她哈了哈手说：</p>
“好冷啊。”</p>
“说着是列车，其实就是套着列车皮的海上移动城市。海上本来就冷，现在还是冬季。”</p>
“可恶，这种天气真让人想睡懒觉。”</p>
“你悠着点吧。”</p>
乔巡朝周围看了看，大多住宅都亮了灯，零零星星可以看到一些人在大街上走着。跟一般城镇的清晨差不多，只是这里没有汽车以及公共交通设施。</p>
吕仙仪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小声说：</p>
“这些人的精神状态很分明。颓靡的十分颓靡，亢奋的十分亢奋。”</p>
“这里的社会法则不就是强者恒强，弱者恒弱嘛。”</p>
“昨天晚上看了说明书，我差点没睡着。”</p>
差点……</p>
吕仙仪笑呵呵地说：</p>
“不过后半夜还是睡得蛮香的。”</p>
“缺心眼吧你是。”</p>
两人沿着街道走向电梯。电梯是这里唯一可以去往其他车厢的工具。车厢之间的通道是不对一般乘客开放的。</p>
电梯门开着，里面还有四个人，两男两女。</p>
乔巡和吕仙仪走进去。餐饮区的按钮已经被按亮了。</p>
电梯门关上，里面的光线顿时变得昏暗起来。</p>
乔巡看了看，四人的站位非常分明，距离感十足，似乎都不太想跟其他人有什么接触。</p>
一个穿着老旧西装的眼镜男推了推眼睛，看向乔巡，低声问：</p>
“新人？”</p>
乔巡点头。</p>
眼睛男满脸胡渣，黑眼圈很重，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体气质十分颓靡，像极了被炒鱿鱼的资深社畜。</p>
眼镜男得到回复后，忽然挑起嘴角，原本十分颓废的神态涌上一丝光彩，眼神也亮了一些，只是……不怎么友好，满满的戏谑。</p>
“是不是很期待，是不是还以为这是一趟过程很丰富的旅途？嘿嘿。我告诉你，过程的确会很丰富，因为，你会亲身感受价值观一点点被摧毁，拥有的一切一点点失去，深陷泥潭无法挣扎的感觉。”</p>
他有点神经质。</p>
“到最后，你连饭都吃不上！被逼无奈之下，你只能选择进入赌场，然后在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中，成为一具待宰的家畜。”</p>
嘴里的唾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一股烂豆芽的味道喷出来。</p>
乔巡多年的从医生涯，什么样的人见过。心理崩溃破口大骂的人他见多了，但那些都是病人，所以他的态度会很好。眼前这个家伙不是，只是一个将自己的失败发泄到他人身上的……弱者。</p>
某些大先生说得好，弱者抽刀向更弱者。</p>
显然，乔巡这个“新人”就是眼镜男眼里的更弱者。</p>
乔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也不落在他身上了，一副根本看不起的样子。</p>
“我会不会成为家畜还不清楚，但有的人可能快了。”</p>
眼镜男炸了，别人看不起我就算了，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凭什么！凭什么！</p>
他恶狠狠地盯着乔巡，</p>
“你会成为家畜的，你一定会成为家畜。家畜……家畜！家畜！”</p>
乔巡心里呵呵了。</p>
就这？他还以为这家伙会暴起发难，上来打一架，结果只是在一旁碎碎念，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诅咒。</p>
“不劳您费心。”</p>
电梯里的其他人都沉默着，对这样的场景视若无睹，脸上的表情清清冷冷，一副毫不关心一切的样子。呵，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列车各处发生，跟路边的垃圾桶一样毫不起眼。</p>
叮咚——</p>
电梯抵达餐饮区。</p>
几人陆陆续续离开电梯。</p>
眼镜男站在最后面，舔了舔破皮长溃疡的嘴唇，心里喃喃：</p>
“嘿，同在4车是吧，等你结束新人保护区，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弱肉强食’。一个新来的居然敢明目张胆地说自己是新人，真是不怕死啊。”</p>
他低着头，一双眼睛四处打量，搓捏着手里的积分卡，咽了咽口水，朝“廉价区”走去。</p>
餐饮区很大，因此就显得人并不是很多。</p>
抬眼一看，能看到四张大标牌，将整个餐饮区划分为四个区域——</p>
“高端区”、“中端区”、“平民区”以及“廉价区”。</p>
乔巡看向吕仙仪，笑着问：</p>
“大小姐，咱们去哪？”</p>
吕仙仪瞧了瞧，看到刚才那个令人厌恶的眼镜男进了廉价区，然后她说：</p>
“平民区吧。积分挺珍贵的，现在得省着点用。”</p>
她接着笑了笑，</p>
“咱又不是什么大官大富豪，可不就是平民嘛，平民就得进平民区咯。”</p>
乔巡稍稍眯眼，笑不作语。</p>
只是在餐饮区外面的走道观察了一会儿，乔巡和吕仙仪就分明地发现，来到这里的人，十个里有六个都进了廉价区，剩下三个进平民区，至于中端区和高端区，寥寥无几。</p>
这种现象值得考究。</p>
民以食为天不是说说而已，很多时候，不会说话的食物，包藏着许多的信息。</p>
两人直奔平民区去了。</p>
平民区里窗口也很多，大致看一眼，世界各地的主流菜系都有。</p>
乔巡和吕仙仪走进中餐厅，里面人不多，也许跟现在还比较早有关。</p>
无一例外，里面的人都埋头吃饭，沉默不语。除了咀嚼声和锅碗瓢盆声，几乎没有其他多余的声音。而且，基本没用一起吃饭的，都是各吃各的，彼此坐得很开。</p>
看到乔巡和吕仙仪结伴走进来，进食者们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埋头吃饭。</p>
气氛……不怎么好。</p>
吕仙仪小声说：</p>
“有些压抑啊。”</p>
“普通区的生活都这么压抑，不知道家畜区又是怎样的。”</p>
“从那本说明书上看，进入家畜区跟进了地狱没什么区别。”</p>
“害怕吗？”</p>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吕仙仪耸耸肩说：</p>
“同样是遭到剥削的话，女人的下场只会更惨。但害怕还不至于，死亡威胁我也经历过几次，大不了再变成生命代码呗。”</p>
乔巡说：</p>
“你有这么强的保命手段倒还好。我在想，那些没有保命手段的进了家畜区该怎么办。”</p>
“且走且看吧，忧心忡忡解决不了问题。”</p>
吕仙仪这个人悟性很高，除了游戏。</p>
平民区的伙食其实还不错，中餐厅里八大菜系都有，并非食堂那种大锅饭，跟饭店差不多，是点餐制的。这里的服务员同样，也是背后挂着发条的“机械人”。</p>
“机械人”是如何拥有正常人的思维的，乔巡不太懂，也没敢随便用“宰阴”去探究。</p>
伙食是不错，但价格……</p>
素菜统一0.5积分一份，荤菜统一1积分一份。米饭也要0.5积分。</p>
乔巡看了看菜的分量，大致算了算。一个一顿要吃饱，不说吃好的话，需要1.5—2积分。</p>
一日三餐则是4.5—6积分。</p>
新人来到这里，不额外获得积分的话，10天左右就会用完剩下的积分。即便省吃俭用，一天只吃一顿，也就最多坚持一个月。</p>
结果十分清晰，不额外赚取积分，绝对挺不到下一个月。</p>
简单地点了几个菜，乔巡和吕仙仪各用了1积分购买两份面食。他们都意识到一件事，积分对于新人而言非常非常珍贵，尽量节省着用。早餐可以简单吃点，不必吃太好。</p>
吃饭期间，乔巡一直在观察周围。绝大多数人都是吃了饭立马离开，一点不逗留，对其他事也丝毫不关心。</p>
不经意地一瞥见，他发现某个取餐窗口，有个瘦小的少年望着窗口上面的菜单，但他时不时瞥左顾右，贼眉鼠眼地在望着什么。趁着递餐的服务员转身的瞬间，他动作迅速麻利地从一个盘子里顺走了两个包子，然后扭身摇摇头，若无其事地离开了。</p>
好家伙，偷吃的啊。</p>
乔巡持续关注着他。那个少年感受到目光，扭头也看了乔巡一眼，然后连忙躲闪开。</p>
瘦小的少年朝着餐厅外走去。</p>
还没靠近餐厅大门，尖锐急促的警报声忽然响彻整个餐厅。</p>
少年顿时慌了，撒丫子地就往外跑。</p>
但一扇沉重的金属门猛地从餐厅门上方落下来，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直接将唯一的出口封死。</p>
少年的脸瞬间变得煞白。</p>
不远处，脚步声急促响起，很快，金属门打开，走进来四个高大的治安员。他们背后同样背着发条，但样式有区别。乘务员的发条是蝴蝶形的，他们的是椭圆形。</p>
为首的治安员冷冷地看着少年，语气毫无感情：</p>
“偷盗罪，拔除十根手指指甲，就地行刑！”</p>
少年脸上毫无血色，眼中满是恐惧，愣住了，甚至忘记哭喊。</p>
直到两个治安员将他架起来，另外一个治安员取出一把钳子，他才惊恐地大喊起来：</p>
“不要啊！饶了我，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p>
治安员不为所动，用力抓住他的右手大拇指，钳子紧紧夹住，然后猛地往外拔。</p>
“啊——”</p>
凄厉的叫声响彻中餐厅。</p>
原本沉默的食客们像是看到了什么激动人心的时刻，个个伸出脖子张望，看到一片指甲被剥离，血糊糊的手指后，立马兴奋地叫囔起来：</p>
“好！拔得好！”</p>
“偷东西的小毛贼就该这样！”</p>
“最好让他变成家畜！家畜！”</p>
“这点惩罚不够，把他赶进家畜区吧。”</p>
吕仙仪感觉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往乔巡这边靠了靠。</p>
乔巡说：</p>
“有没有发现，这些人对‘家畜’的感官很强烈。感觉，对他们而言，也许什么惩罚都不如成为家畜可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