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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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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丁说,天地良心,我的“红杏出墙”纯属意外,意外的如同一场春梦。

怎么,不信?可它实在没有任何理由,真的没有,而且直到发生过之后,我才意识到。

怎么,任何事的发生都有理由?或许是吧,但我的理由至少不是那样明显。

怎么,“红杏出墙”没有真爱?难道我的这种不算?算了,不必再争了,不妨让事实说话。

从哪里开始呢?为了验证这些争论,在这里有必要先介绍一下当时的背景:一是女人,自己的女人;一是环境。

先说女人,自己的女人。

前面的讲述中曾提及,我与妻子的结合掺杂了初恋的记忆,所以,我妻子虽然是一个完美无暇的妻子,我却从未向她说“爱”这个字,而且有自己一套看似名正言顺的理由:爱是不需要理由也无法说出口的,只要说出来的,必是甜言蜜语,多虚伪靠不住。每当妻子埋怨我嘴浊时,我都这样告诉她,她因此总说我嘴浊,不满溢于言表。

兄弟们千万要注意,“浊”非“拙”,语意是不同的。女人都喜欢男人的甜言蜜语,虽然明知是虚伪的,却仍孜孜以求。我当然明白,情到真时也并非不想说,却总觉说不出口,倒有那么一次,再三决心要说出来,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喜欢”。

在女人眼里,“爱”与“喜欢”虽只有一字之差,意义却有着根本的不同。女人在这方面天生的心细如发,即便这样,看得出来,妻子也会喜不自胜,因为我连这样的话也不常说。——我终究是她合法的丈夫,难道不说就虚伪了不成?妻子无疑是自信的,也容易满足,总喜欢一些名义上的东西。

如果能够耐心地不留情面地剖析自己,其实,里面透着男人的自尊,实际上,男人的自尊有时候就是虚伪。

夫妻之间,常常也是不能无话不说的,如果那样,便只能是知心朋友。为什么婚前彼此之间就能够互称“朋友”呢?或许朋友的意义更广泛,正因为广泛才不会更惹人注目,而一旦成了“老公”“老婆”,已是意义上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

难道你便一生没有说过爱吗?对初恋也没有吗?面对一连串的诘问,相信不少男人都会张口结舌,但他们必会辩驳,说爱就爱吗?

初恋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但初恋因为激情不可能理智地去认识一个女人。现在,我越来越多地发现了二者的不同,譬如发型,结过婚之后,妻就把头发挽成一个髻盘在头上,象中国古代的贵妇人。

关于这一点儿,应该不难理解。女人不可能总保留一种发型,尤其是因时因境因地变化过之后,就象多数男人都在象我把自己的妻子当成初恋一样简单,或许直面相对时,他们绝不肯承认,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中便不存在这样的事实。

不知这样的事实能否算作一条规律:如果说只有结婚才能把女人真正变成女人的话,女人在未能变成女人之前,除了那些总喜欢留男人一样短发的半男不女的之外,女人总喜欢留披肩长发,长发飘飘自古就是女人最典型的标志。成了女人之后,除了少数浪漫的或者风骚的之外,多数女人便会把头发弄短或者盲目地改变发型。

在这方面,女人虽自觉颇具创新,却并没有多少创造力。只要稍加留意,就不难发现,她越来越象中国古代的“婆”。“婆”不同于“女人”,根本的差别便是少了女人味。缺少了女人味,是女人自甘堕落的开始,绝对与女人的心境相适应。

这便是贤妻良母,贤妻良母是女人追求的目标,也是男人真实心境的写照,尽管男人对于贤妻良母的概念始终是模糊的矛盾的——既需要贤妻良母,又喜欢女人再风骚一点儿,但形式上已属于自己的女人却不可以这样,不这样又会嫌少了情趣。

这便是男人的私欲。男人有了私欲,可以想象,做女人便不容易。

我是个不善家务的人,单凭我至今仍不能确切地辨认人民币的真假便足以证明这一点儿。所以,妻子承担了全部的家务。

妻对此不仅毫无怨言,反而上孝下敬,相夫教子,恰如她常说的一句玩笑话——只当生了两个儿子。

话虽这样说,大事小事却必要与我商量,只有我点过头之后,她才肯去做,似乎我所说的永远都是正确的。我便嫌她啰嗦,但她还是要说,尤其是她理所当然地要掌管的收入方面,即使我曾表过态,在为自己购买了较高档次的衣物之后,她还要再三地表明,象是做了亏心事,总让人觉得讨好的意味过浓。

妻跟所有的女人一样喜欢时髦的衣物,尤其是自己男人为其购买的衣物,但我从不给她买衣物,不是不想,而是不会。只记得为其买过一条毛围巾,那还是在婚前她给我织过一件毛衣之后,尽管这条毛巾绝对属于已经过时的,可她仍然表现得欢天喜地。

婚后自然连这样的待遇也没有了,或许恰如她所说,女人看中的并不是东西的本身,而是人赋予的意义。所以说,要讨好女人,有时候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钱财,只要一件衣物或者几样小化妆品便足以让其为之心动。

有一样品质特别优秀的女人,必有另一样特别糟糕的性格。妻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同时又固执与虚伪,但其固执与虚伪完全被形象化了的贤妻良母所遮掩,难为外人所察觉。不为外人所察觉的东西并不等于不存在,可以说,这世上原就不存在不能被时间所证明的东西,只要稍假时日,在自己男人面前不善掩藏的女人必会暴露无遗。

另一方面,贤妻良母型的女人都不可能是女强人,因为她命中注定要摊上一个自尊心极强至变态的固执的男人,唯一的追求便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男人的固执恰恰便因为她是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人,或者说是她纵容了他,而让他更容易或者更善于挑剔。

对于女人暴露无遗的东西,男人通常的表现是视而不见,倘遇上了烦心事,挑剔便顺理成章。——理亏的时候便默不作声,任由男人去说;偶觉委屈的时候则只顾垂头抹泪。这便是女人的固执,也是女人杀伤男人的最锐利的武器,非要男人俯首贴耳为止,而给人的印象却永远是贤淑的。

妻就是这样的女人,一个看起来永远驯服却总让人无可奈何的女人。

另外,爱唠叨似乎应该是女人的专利,妻自然少不了这个已婚女人的天性,但她的虚伪与固执并不单纯表现在爱唠叨上,而是表现在她有顽强的毅力上,干什么事从不叫苦,而且即使独喜唠叨,也从不在人前,只对着自己的男人。这并不等于说,她任何事都暴露给男人,她同样非常注重维护自己虚弱的自尊。

女人的虚伪与固执跟男人一样,是一对孪生姊妹,必须有所依仗才能结合起来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激发的过程,而这个过程的诱因便是男人的没落,并且这个过程对于男人来说是绝对不容许存在的,因为女人的固执与虚伪最经不得激,一旦被激发出来,就猛烈得让男人无法承受。这或许也是男人奋力拼搏总企图要盖过女人的动力之一。

待我调到那个山区小镇时,妻已经由一名临时工转正为国家干部,工资比我的两倍还要多,虽然只是山区小镇财政过于薄弱工资发放比例太低的原因,但钱终究要比震天动地的口号更实惠,只有拿到手里才能花出去。

到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没有比解决人的胃肠问题更实在更高尚的问题了。

记不清有哪位哲人曾说过,人是靠胃肠活着的,首要的就是解决胃肠的问题,除非你的胃肠是铜墙铁壁。

如若不信,你尽可以耐心地观察,看过饱或过饿最先受伤害的是不是都是胃肠。

男人首当其冲的便是要锻炼自己的胃肠,而女人最注重的则是养护自己的胃肠。随着妻的一句“看你们也不少吃累,工资反不如我高”,我意识到,自己的胃肠已吃到了妻子,尽管我跟当时的书记一样对小镇充满了信心,但信心终究填满不了自己的胃肠。在无数次地“或许下月工资就会长”的许诺与期盼中,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底气不足。

拿工资的人终究要靠工资活着,尽管曾有自作智慧的人叫嚷“落后的地方地上便不一定没有遗落的黄金”,但我绝不肯折了自己,宁让胃肠受一点儿伤害,也决不会去做遭千世万世骂末了还要天打雷劈的勾当。

既存了如此念想,夫妻之间的一种微妙的不易察觉的变化便在理所当然地悄然地发生着。

这个变化的核心,便是妻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终于在我提出把她调往小镇时,她第一次违背了我。她说,人都说距离产生美,这样我们的关系反而更融洽些。

话虽巧妙,却还是让我震怒——两地分居终究会有不少不便,尤其对我这种不善家务的人,难怪我要在心里把说这话的人千遍万遍地骂个够。其实,无论愤怒与否,这还只是个开始。

自打有了这次我虽自觉是个智多星却同样毫无办法的开始,我们之间的分歧便越来越大,以致于到了互不相让有时候持续达一个月的地步。虽明知分歧,周日大家还要回家,家终究是两个人共同的必须要回去的地方,回到家里又要分歧。

由于我的精力并没有放在上面,分歧其实也变成了一种面子上的自尊。女人的激进,必然是男人的祸害。尽管如此,我也从没有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过动摇,因为她终究是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人,仍在一如既往地关怀着我。如果不是她首先提起,我当真没想过离了她我将如何生活。

在她提出的那一刻,我发觉自己居然离了她确无法生活,无论如何地假设想象,那样的后果都是可怕的,因为我是一个依赖度极高的男人,或许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小男人,想想又该不是。

在这里,提醒兄弟们不要忽视这样一个事实:在中国,小男人几乎是不存在的,倘若存在,也只能算作个例。

咱们所说的小男人,主要针对家庭而言,即喜欢绕着锅台转伺候女人的那种。

我们可以用非常肯定地语气说,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男人都是大男人,至少也存在着大男人的思想。

所谓的大男人思想,并非一样多么值得令人大惊小怪的东西,而是一种因传统而根深蒂固普遍到表现于男人所有不自觉的意识上面的顽固的劣根性。

譬如男人对于自己另一半的称呼,婚前尚且能够称之为“女朋友”,“朋友”一词无疑应该算作是彼此的相互的平等的;而婚后则那么顺理成章理直气壮地变成了“妻”“老婆”之类,之前还总要冠以“我的”这个特定的代词,“我的”便是独有霸占的意思,“我的xxx”自然属于私有财产,财产既是私有的,便可以成为用来交换的商品。

近段时间以来,不知大家是否注意到这样的细节:“贱内”这个只有在很远的过去才被普遍应用的词儿又被当作时髦流行起来。

既可以做商品,价格又低廉,在一群因敢于首先冲破道德底线而自认为所谓的精英们中间便毫无疑问地会出现多个化的倾向。

这不仅是复古的私欲膨胀的结果,也是女人斗争的结果,只不过这斗争的目标过多地关注“钱”这个被公认的经济基础,而忽略了“一言九鼎”的作用。

“一言九鼎”不仅适应于官场,同样适应于男女之间,是一种完全自主的充满了霸气的超越物质和精神的享受。

男人喜欢统治女人,而女人则利用自己的优势不劳而获地挥霍掉男人用血汗换来的钱财,在这两个轮回中,男人和女人居然都感受了快乐,连女人甚至也会出现多个化的倾向便不能不让人感到悲哀了。

当然,这还只是少数,或者说只是一种倾向,倘若多了,势必会影响整个男女社会的和谐。

这里面有个思想和价值观的问题,因为不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致使男人和女人都有追求这种倾向的欲望。首先是女人,必须认识到,女权绝不是表面上的把男人治得服服贴贴,而且不单纯是经济上的,更多更重要的则是人格上的首先独立。在反对男人统治女人的过程中,女人的作用无疑是巨大的占有主流的——不仅要排除因为私利的勾引,经济独立且人格独立,人格独立是至关重要的。

果如上所述,妻子的行为或许只是一种独立意识的表示,却显然已引起了我的激烈反对,反对归反对,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具备“红杏出墙”的理由。

再说环境。

2

且不必重复只要书记一句话,我就做了这个人人都不喜的书记后来连肠子都悔绿了的最偏远管区的片长。这就是书记“一言九鼎”的权威——只要那么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我的环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其时,我的想法是古怪的,认为越是困难的艰苦的环境对自己越有利,因为我迫切地想证明自己,而且我似乎已认识到“官”的能量:除非他想,否则他能让你连证明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嘴里抹了蜜似地说你好,独不给你表现的机会,临到你需要你的“表现”的时候,譬如人人都会想的评先进或提拔,他只要一句“这人年轻缺少历练”就足以让你望而止步。

其实,所谓的历练就象演员必要先有舞台一样,任你有杰出的表演天才,导演就是不让你上台。所以,好演员的前提必要舞台,凡是演员都渴望舞台,因为要想证明自己必要先表演一番一样,可他就是不让表演,任你有三头六臂,更不要想有所作为了,没有作为又岂来地位?我算是幸运的,总算有了舞台。

我这样认为,别人却不,因为“疯”“傻”之类的话很快就灌满了耳膜,还有更遭人忌的,便是我背着铺盖卷住进了村里。

这个原不属于我的发明之所以遭人忌,主要是大家并不真心想住到村里,当然,这并不等于说大家想表现的愿望不迫切,而是大家的理解不同,因为他们嘴里同样不缺气势恢宏的目标和义正辞严的理由——他们的管区离乡驻地近,而我们远,如果按照正常秩序早八点去乡里点名再骑自行车赶几十里的甚至连自行车都无法骑的山路,到达村里之后便只剩下了吃饭的时间就必须往回赶,根本没有工作的时间。

书记是个善于一刀切的领导,既有人敢于首先这样做,就必须都这样做,他在会上也是这样说的,并不是他在无理地要求大家,而是因为我。

所以,可以这样说,我是背着大家的骂住到村里的,因为尽管大家都是表面上装装样子,很快就恢复如初,但这终究是大家所不愿的。

或许您读过的书不是这样说的,而且其他的乡也确非如此,但山乡确是如此。由此,您不难想象我当时的心境。

乡里的部分人这样看,村里人却不,最有说服力的,自然该是我进村时他们所搞的全村男女老幼都到场敲锣打鼓已多少年再没有的欢迎仪式。

那一刻,我只觉鼻子酸酸的眼泪软的直想往下掉,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稀里糊涂地跟着支书进了房东家,甚至连人们的表情都没有看清。

完全是出于对我的欢迎和尊重,支书安排我住到了农户家里:这显然是村里最好的房子,四合院,主人必定刚结婚不久,因为窗上仍残存“囍”字样。

虽然主人再三劝我住正屋,但我还是坚持住进了西厢房,尽管是厢房,却还是比我原先坚持要住的村办公室宽敞洁净了许多。

其时,山村的办公室虽也叫做办公室,实已算不得房子了,这些六十年代末建造的在当时也许能算得上村里最气派的房子的建筑早已不能遮避风雨,支书坚决不肯让我去住。

山村人最热情,同时也少见多怪,由于我的到来,原本宽敞的四合院很快就因为涌进来看新鲜的人群塞得满满地而显得拥挤起来——他们观看着,低声议论着,偶尔也有愿出风头的人突然高声说上几句却又绝对让人听不清的荤话,即使那几位打扮得甚至还不如尽管同样衣衫褴褛的群众的村干部费了好大劲儿才挤了进来,挤进来时显已气喘吁吁。

我不得不感叹山村人的好奇与耐性,直到支书再三地介绍“林干部从今天开始就住到咱们村了,以后见面的机会有的是,暂且散了吧”,人才逐步散去,已是吃饭的时间。

按照山里人的规矩,凡第一次来的客人,村里必要办招待。见要办招待,刚挤进来的三位村干部便说要回家吃饭,我坚决挽留却只不肯,支书便说了句“林干部非要留就一起吧”,三人才勉强各自找了一个木墩坐下来。

山里人屁股下不象平原人那样尊贵总喜欢坐凳或麻扎子之类,全是墩。墩是树墩,就地取材,因陋就简。从三位村干部拘谨的表情看,三人必绝少参加类似的接待。

这时候,只听支书冲其中的一位说,去说说上饭吧。那位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村里没有饭堂,饭菜是委托房东做的。从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看,女主人必是一位利落人,而且肯定不喜见生人,因为直到此刻还一直没有见到她的影子。

一会儿,饭菜就上来了。菜有四样,根据支书的介绍,分别是散养小公鸡炖野山菇、肥肉片子白菜炖粉条、精瘦肉炒山芹、萝卜炖野兔,全部用平原人已经很少见的泥盆盛放。

支书也是个腼腆人,他解释说,这是山里人的最高礼遇,但山里条件简陋,难免淡薄了林干部。

我忙谦辞着,反而弄得他不好意思起来,只好放开了。

菜确算不得丰富,却让人不得不佩服女主人的巧——看起来有些荤,吃起来却油而不腻,鲜嫩适口。

酒则是村里人自酿的地瓜烧,苦辣苦辣的,经不得支书再三地劝和村干部们一碗接一碗地豪爽与热情,不觉已有了醉意。那确应该叫做碗,也是平原人已少见的泥烧碗。

饭是平原人六七十年代接待客人常见的样子饼,被切成了菱形的小块,吃了两块后,显是没有吃饱,却不好意思再吃。被安排出去叫上饭的那位便要劝,正欲随着劝再吃一块,支书却说,林干部饭量小,不再劝了。那位便不劝,我也不好再吃。支书是个实诚人,一边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林干部饭量小”,一边自己却又吃了四块,弄得我心里痒痒的。

待支书自我解嘲着“吃饭慢”不再吃,招待似该结束了,酒劲却让他非要逼着男主人上来敬酒。他的话就象圣旨,三位干部便连拖带拽地把显然死活不肯上来的男主人拖了上来,男主人高大清秀,此刻已是满脸涨红,我猜想,要不是女主人的一句“叫你去客屋偏向驴棚钻”的埋怨话,三位小个村干部必定拖不动他。

到了这个时候,这位被五十多岁的支书喊作婶的不足三十岁的女人才终于露了面,却是只依着门框往里看任谁怎样劝都不肯进来。

听支书说,我日后的伙食便由她负责,所以难免要多看她几眼——这是位皮肤白且嫩的女人,除却这一点儿便与普通的山妇没有任何异样,噢,对了,她还有一条绝对与众不同的直垂至腰的大辫子。

出于与支书辈分平等的考虑,我便随支书喊她婶儿,却不料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嘴里说着“你也喊我婶儿”,已是笑弯了腰,声音清且脆,女娃娃一般。

她如此地表现虽让我颇觉羞涩难堪,却也多了几分亲切。再去看她时,目光便有点儿闪烁,只觉她看我的目光也在变,变得有点儿含混不清,有点儿异样。但她绝非经营家所说的那种头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的女人,头发循规蹈矩地整齐地梳到了脑后。

我不觉为自己龌龊的想法而脸红,要不是木然的男人总算摆好了酒,我指不定会闹出笑话,因此甚觉庆幸。

刚才已领教过山村的酒风,实不敢苟同——凡敬酒者,必三大碗一字摆开添满,而后一口气逐一解决掉,而且客人是不能不喝的,否则便要失了礼数。又三杯过后,我便醉透了,被人扶到了炕上。

就在那一瞬间,我又看到了女主人的笑,她的笑甚是好看,笑起来两个酒窝印得极深,她象一个娃娃,但她的笑却是复杂的,或自豪或得意或还有点儿其他什么意味,已经模糊得无法分辨。

所以,我梦到了她,一个以前与我毫不相干以后却必须相干的女人,她正笑吟吟地冲我走来……

我们没有必要啰嗦山里人这家送一把韭菜那家送一棵白菜彼家又送一点儿野山货让主人家礼物经常堆积如山的热情和女主人该开饭的时候指定开饭而且必合我的口味象是在极短的时间就摸透了我的胃口的周到,单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年,千万不要以为只有书里才能把一年的变化描绘得那样精彩,一年当中确可以做不少事情,而且确可以发生巨大的变化,尤其对于底子原是极薄的山村。

关于此等变化,前面的故事中已有提及,便不再详说,只说在这些变化中,我理所当然地与他们熟络起来,他们不再对我只远远地看,而经常主动地与我打招呼与我攀谈与我开玩笑,他们已经习惯地把我当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

山里人说话豪爽直露不善藏假便显得野,通过他们的谈话,我了解到女主人居然没有生育。女人没有生育在信息尚不十分畅通的山区无疑要受到鄙视,他们背地里称之为“脂肪满腚的鸡”,因为据说这种鸡是不下蛋的。

至此,我方始明白我们之间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女人何以会总不露面,而且看我的眼光总怪怪的,莫非是自卑心理在作怪?

必定如此,我肯定地猜测着,好奇心让我无法自抑地去关注她。——说实在的,这一年是打基础的关键一年,我确是忙昏了头,除了刚开始的那个奇怪的梦,我绝少去关注主人家的事儿,只知主人是村里最殷实最幸福的家庭,却不想竟存在着这样的困境。

凡事凡人最经不得人去分析与推敲,再正常的事儿,也往往被理出诸多岔儿来。自打留了意,我轻易地就发现,女人果如他们所议论地那样出奇地干净利落,即使破衣服也总是缝得熨熨贴贴洗得干干净净,穿到身上那才叫合身,让人无论怎样看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但干净虽在城里人眼中或许能称得上一种美德,在山里人眼里却未必能算得上一件好事,因为村里人传说干净利落的女人必在生育上存有问题,倘若问到理由,他们能够说得出成千上万的例子,却独说不出一样科学道理。

尽管如此,村里人的传言是绝不容忽视的,因为这种传言严重者甚至能够害死人,这也是传言中所曾列举的事实。

显而易见的,女人的压力越来越大,已有好长时间再没有看到过她那个好看的笑了。

不仅如此,连我也在悄悄地变化——最初,我认为这是山里婆娘的嫉妒心里在作祟,后来居然渐渐地信了。

这应该算得上女人的一个唯一的缺陷,传言却在无限地夸张这个缺陷,也算是传言的夸张功能之一吧。无论如何,传言让她变成了一个有缺陷的女人。

不信您可以试试,首先假定一个正常的人有缺陷,然后尽力地去想他(她)的这个缺陷,再而三三而再地重复地想,最后必能找出他(她)的不少不是来。

如此反复重复反复对比的结果,让我经常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紧张。那一阵子,只要稍有紧张,我的注意力就会完全地转移到她的某一缺点上,譬如她嫩白的脸上长满了粉刺状的红点,亮晶晶地闪烁到我的大脑里异常地清晰,晃得我直眼晕,而且由此联想到挤出来的奶白色的粉刺,脏!隐隐地就会泛起一股恶心——她做饭之前洗过手了吗?那只长指甲有没有伸到菜里?……想象丰富,遍及到每一个生活的细节。

我竭力地不去想她,却偏又去想她,坏印象越来越深刻,又忍不住要去端量她,偶尔地四目相对,难免要常常闹得彼此甚不好意思。

这些曾经被我疑心是病的古怪状态确是一种病态,凡治病必得先了解病因,即所谓的“望闻问切”。

此病的起因,即是在我关注女主人的同时,意外地发现了房东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秘密——按说没有生育的女人在“家”里是没有地位的,高大的男房东却恰恰相反地惧内,而且到了极不正常的地步。

——他总被女房东呼来唤去地支派活儿,做完了活儿必要下属对领导似地汇报,情急的时候两条腿分明都在抖,脸上尽是讨好的笑,而且自己笑,似乎却害怕女房东的笑,只要女房东露出了那非常好看诱人的笑,他甚至会连站立的勇气都没有,有一次,我便看到他竟然双腿跪倒在了女人面前。

小夫妻每天睡得都很晚,时间稍长,我便发现他们总是在我熄灯之后才关门安歇。为此,我曾多次地劝过他们,说我那一段的事太多总要到很晚,不要因为等我而误了他们休息。说着,我故意俏皮地强调了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小夫妻尴尬地笑着,满嘴答应着,却仍旧如此。

3

某一次,出于不打扰小夫妻的好意,我便早早熄了灯。由于长期熬夜的原因,熄了灯也是无法入睡的,我打算待小夫妻睡去再起身工作,便合衣而卧。

说实在的,我不是遵守时间的人,常常晚睡晚起,因为我总觉得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是自己思路最活跃的时候,而人当真要挖掘自己的潜能有所作为,必得要抓住自己一天中思路最活跃的时间段。

这符合人的生理规律,人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清醒的最佳时光,就象潮起潮落,有高峰有低谷。

依正常的规律,人必睡过之后才精力最旺盛,有的人譬如我独不这样,由于熬夜的原因,早晨恰恰是最疲劳的时刻,据医生讲,这是因为睡眠没有达到合理的时间所致。

从人的角度讲,这样的人必固执喜欢自作主张,此类人绝不会因为别人而改变自己,即所谓的“世界因为共性而存在,因为差异而丰富多彩”。这无疑又是一对矛盾。

我们不是编故事的人,所以总啰嗦,好了,不啰嗦了,且说我刚躺下便听到院内响起了脚步声和有人开门而出的声音,声音虽然被压得极轻,但我还是能够判出这人必定是男主人,我甚至能够想象出他蹑手蹑脚故意不弄出动静的样子,因为惧内他常有如此的表现。

我甚感困惑,因为他分明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待我起床的时候,他通常却早已在院内忙活着。如此三番,每晚如此。

终于有一天,困惑让我跟了去。只见他腋窝里夹着一样东西,蹑手蹑脚地奔山腰而去。

此时已值隆冬,当天又是个无月夜,风嗖嗖地吹着,激得我不由一个寒战,而他却浑然不觉,包括我的行踪。

及至到了山腰,突然失却了他的踪影,正彷徨无计,只听不远处已响起了鼾声,寻着鼾声找去,五米远的地方有一山洞,里面铺满了山野草,男房东正蜷缩于内鼾声大作。

山洞虽说位于朝阳处温度比外面高了许多,却仍甚是寒冷,但此时我对于寒冷的关注远比不了好奇,这世间居然有此等离奇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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