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年，虽然太阳妩媚，冰雪消融，可山河还未从冬日醒来。披着冰衣的商亥江中间开出狭窄的水道，在太阳下泛波。邦河王子出城敬告天地四方，拜别送行人等，带着一路人马出发了。他们先是南走，顺堤岸入庆德，接着转北，翻过经行山。随从的有家眷，步骑，车驾，一路中多遇流民，贼匪，入备州境时已经入了三月。此时正是草牙突冒，春丝雨绵的季节，树木暗中吐青，山岚平原间，早花始开。这让一行人大开耳目，心思也放轻不少。</p>
这日，傍晚斜阳入下。一伍人到了风长郡的驿站，本都想早早安歇。却想不到，刚入夜，附近五羊下县便起大火。一队骑兵从下县土城中冲出，马鞍上都悬着人头。这骑兵有一百多人，骑着瘦黄的矮马，并不匆忙从逃脱，而是时飞驰，时而缓走。马蹄声在冰冻冷寂的晚上，惊吓着附近多处的村子。他们在死气的夜色中向驿站而来，黑色的旷野里响着空荡的马蹄声和从几十来户的村庄经过时引出狗叫。</p>
邦河王子本是武人，对此等声音最是敏感，他第一身份是督护都督，插手剿匪也不算为过，这就边叫军士准备边招了驿站的人问话。他招到近前的是一老军，脸同树皮一样，身上却很洁净。以邦河王子观人的眼光来看，这样的老卒知道的事故多，应该能说得明白。</p>
老卒跪了几次叩头，这才站起来低着头说话：“大人爷，这是商州过来的流寇，听说是溃逃到这里的，杀的都是名声不太好的人！”</p>
秦纲挥手叫他下去，要带领军伍出去追击。正打算和他商量入了备州出关安抚，通告等事的宣抚使，殿使，军马政主事都过来阻拦，说：“殿下千金之体，何必为一两个贼人轻动，你问明此地地方官，责令他们去办就好了。”</p>
王子太保朱天宝却有所思，他知道宇文元成确实取胜，可走脱了匪首王勋。说不定，贼首正在这些人中，拿住了便是一大功绩，但话说回来，也不是那么容易。他想了一会，劝秦纲说：“殿下还是先入备州坐镇，差人尾追堵截为上。”</p>
秦纲赞许，挥散驿站里来到身边的几十军士，叫回去后面传令的人。正说间，那马蹄不远反近，踏地如同暴风骤雨。“坏了！”秦纲觉得不对，大声召集士兵，叫着重尉统领。这时，马队已经举着火光直奔而来。</p>
重尉统领也是老军伍，飞奔到秦纲身边，一看马队就说：“殿下！我看这是借官道向北！”</p>
“混帐东西！你什么时候见过流寇敢借官道奔驰？！”秦邦看着火光拉展，知道马速正高，顷刻就会到，便给了这统领一巴掌，说，“快！再次集合，令人通知后营！”</p>
马队为首一人，刚二十多岁，高鼻梁，身材魁梧，面庞伴着一束火光发亮。他的大弓斜插在马上，大弓傍边是一颗人头，应该是刚砍过不久，血糊糊的。从驾驭马力的能力来看，他的骑术并不成熟，这不，只是一停就因收不住马力，回旋了半天。</p>
后面赶来一人，容貌清瘦，身材短小，他叫了一声：“将军，我看人家军士有上千人，我们讨不上好！”</p>
“他们定然想不到我们这么大胆，你们切入那边穿栏，赶走他们来不及取的马匹，快！”他用一条草藤编织的马鞭指着驿站外围左侧的马栏说。</p>
“上！”短汉子喊了一声，让人大掉眼睛的是，百十条好汉竟然一半下马前冲。</p>
这人正是从宇文元成手中逃脱的王勋。朝廷的招讨使招安，而宇文元成却掩军突袭。一彪人马无还手之力就被人家端了，只有百人在他带领下死冲出去，入山逃脱。他们本都是步兵，逃走中方发现骑兵的诸多优点，到处抢掠下县，十里，驿站中的马匹，粮食，招收好力气，好胆色的流民扩充队伍，意图盘踞到商州和备州交互的山区。结果，一路上死了弟兄又补充些把人，依然只是一百多人。</p>
队伍，人群大多驻扎在小驿站的后面，这时确实无法及时赶到。秦纲吼叫，指挥着自己身边的死卫，兵丁四五十人迎面杀去，很快和抢马栏的人绞杀在一起。秦纲身先士卒，挥刀杀入人中，士兵们受到感染，红着眼睛拼杀。骑兵们御马不行，冲进去就砍不准人，干脆都下了马，只有王勋和身边的两人骑着马砍杀。</p>
此时，田文骏正在李卫面前说着好话，突然听到喊杀和兵士集合的号令，便奇怪地问：“怎么回事？”</p>
李卫可不像他那样镇定，跳起来拉了个棍子往外跑，边跑边喊：“保护主子家眷，保护主子！”</p>
田文骏笑，知道他一点也不傻，只是在外围这样喊，就能让人感动万分的，自己在别人庇佑下，又怎能无动于衷呢。他提了个烧水用的吊壶，甩着吊线绳在头上转着，喊着“保护李卫大人”的话冲了出去。</p>
士兵们不知道李卫是什么官职，看两个人就这样冲杀上前，还着急骂地他们集合干求，干嘛不杀过去，干脆不集合了，拿着兵器就冲。放到白天里，远远看去，像足了一堆见到青苗的蝗虫，但声势却远不止这样，不少人边奔跑边喊着“杀”字，直冲云霄。</p>
王勋见对方反抗激烈，本就存了走的心，又听到有人大喊，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慌忙在优势中转头，让弟兄们退。目前为止，他们不但没抢走马，反而折了十余人马。他带着几人掩护着众人撤退，看到华衣满血的秦纲，拿出大弓，满弦而射。</p>
秦纲挡了一箭，却没挡住第二箭。他身上只穿了薄甲，肩膀中了一箭，入透很深。他拔出箭，看后面有骑兵赶来，怒叫说：“给我一匹马，大伙随我杀敌！”</p>
跑了上来的李卫丢了棍子，扑上去死死抱住他，大哭说：“主子天潢贵胄，派一人去就行了！”</p>
秦纲怎么都甩不脱他，便使劲地打他。重尉统领立刻抢来一马，大声招呼人等追敌。众人追杀而去。</p>
王勋等人奔出了数里，离入山还远，可背后还有官兵在追。他看弟兄们的马本来就有些疲倦，竟然让官兵的骑兵慢慢接了上来，又都害怕不已，便回马站住，边引弓边说：“看我射杀敌人的统领！”</p>
说完开弓，弓弦响，那重尉统领应声落马。</p>
秦纲让人给自己缠好伤口，正在怪罪李卫，责人拿了他，就着火光在驿站的竹棚前让人赏他鞭子。李卫唉声大呼，却都是说着主子如何好的话，朱天宝知道他做得对，便劝秦纲。</p>
刚开了口，有兵士回来，拖了重尉的尸体。秦纲出来看到，心中抖惊，便问。</p>
“贼人射杀了大人！”一个军士跪下说。</p>
秦纲默然不出声，回身看火光中，那执行的军士鞭子如飞，慌忙上前，一把夺过鞭子抽打起那军士，边抽边说：“我让你打，让你打这么狠了吗？”</p>
李卫背上已经血肉模糊，奄奄一息，还是喃喃地说：“主子，穷寇莫追！”</p>
“好！好，不追！”秦纲不忍，慌忙让人给他上药，还喊来一个侍女，说：“他是忠心的人，我把你赏给他了，要好好侍奉他。”</p>
等他好了些后，秦纲这才让几个军士扶着他出去。田文骏早等在门外，推开一个军士，自己架着他，说：“兄弟呀！可把我惊死了，只以为殿下要要你的命呢！”</p>
“主子好！”李卫拉出笑容，看住一边的侍女，见她眉目如春，嘴唇如花，心中高兴，又见田文骏在说他自己好的话，口里也更乐和，说，“要是主子赏我两个，我一定给你一个！”</p>
田文骏看他色到底的眼神，心说：才怪，可嘴巴里却说着万分感激的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