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校场,飞鸟就记起找黄天霸算账的要紧事。</p>
要不是阿爸的事压着,他一大早就会带人杀过去,好好讨个是非。这会看着装老实的“苯笨”心头就上气,想想自己差点没有坐牢杀头就又多了一层气,再想想小玲嫂嫂轻肿的面孔,他就把这一股股的气就汇集到血液里,整个汩汩上涌,半分也等不耐。</p>
寻到二叔,借了两个人。到家又紧急动员几名男人。觉得有点压掠的气势后,他这就带他们杀奔黄天霸家。</p>
十余人三三两两地走在大街上,手里除了捞了可捞的各种东西,还点了几枝火把。他们天未黑就点起了火把,所以想来也不是照明用,而是打算放火烧东西的。</p>
飞鸟就此而来的精神头不用说,一面赶路,一面底气十足地在心里叫:“黄天霸。今天不教训完你,我就不回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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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是下午,天爷紧绷的脸庞至今无任何变化,昏白中带着青灰。天气奇冷,中午地面还被冰渣爬紧,可黄门大宅里的人却一腔热火,都忙得快断了腿。</p>
他们正张罗着一起盛大的宴会,邀请在京的各行各业中的名流。说起缘由,和狄南良也不无关系。</p>
黄家本是马业巨擎,在黄文骢这一代达到事业的顶峰。马行竟走过靖康的法令,建到国外去。其中的马匹,质优,价低,在圈子里是有口皆碑的,压得整个行业的其它人抬不起头。尤其是近些年,几乎要包揽上靖康军政用马的供应。这个庞大的家族行会蒸蒸日上,伴随着巨大利润和续接的投资,许多问题也暴露出来。首先,他们这个商业世家年纪太大了,子孙过多,股权分散,容易被外人握在手里;其次,私中侵吞公中,造成不不要的资产流失和人浮于事。</p>
近来物价飙升,朝廷调整,各行业安分恪守的生意人家都在亏损。各地钱庄也纷纷采取手段,保基固业,有的对商家加息观望,有的中断债务偿贷求现。这对头脑的人来说,不仅仅是风险也是机遇。家主黄文骢一面收缩产业阵地,一面把希望寄托在与朝廷和显贵们的大单交易商,以此保证赢利,走出危机。</p>
可就在黄家为朝廷几单生意垫付的节骨眼上,某大债权人看准时机,猝然下手,用低价马匹顶去黄家立可兑现的生意,口气一转,要求偿还大笔的债务。黄氏一下面临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只得将积留马匹大赔抵账。</p>
但各处的债务还是雪花片一样催到。此时新血来不了,马行分支拍卖不去,周转遇到前所未有的问题。而眼看此路不明,旁枝子弟纷纷低抛股权,各房也都有分家的呼声,把黄文骢弄得是焦头烂额。</p>
这起打肿脸充胖子的宴会,便是应时而办,应事而办,以寻求主顾,朋友帮助自家度过债务周转不灵的难关。</p>
要是家中破产,那什么都不是自己的了,黄文骢把这个理看的明白。所以,他是不管再困难,也不放松眼下的宴会的规格,能办多红火就办多红火,能花多少钱也就花多少,也好让外人恢复对黄氏的信心。</p>
宅子因为靠郊而通阔,后衔着的大花园子里张灯结彩。黄文骢早请了人布置,一路儿都挂着名贵的琉璃灯,中间正开的场地与两旁的阁廊都结着红毯,案几在分出的歌舞场地的空地上一溜色排开。</p>
从南面腊口渡里办来的各地水果蜜脯都已经上器,几十个使女都在一旁穿梭,摆得摆,挪得挪。她们将金银铜铁器物集中摆放在围裹屏风处,又逢上里面烹饪佣人,跟麻串一样乱碰头,没头没序。</p>
“什么时候能好?”黄文骢不满人们挪来颠去,结高挂远的杂乱,不耐烦地问管这档子事的弟弟和管家。王管家一头汗,正冲身边走过的人喊着“快,快!长点眼”,听他一问就挪身过来,呼了一口气说,“老爷,没什么问题的。把提前上器的果品冷用一上上,一起火,那就算成了。到时准备到什么就上什么,漏*点小处也无关紧要。就怕这天,您看,整个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变。”</p>
“要是变天了,那就是天不保佑。”黄文骢无可奈何地说。</p>
“宁国公怕是不会来了。”黄文强在一旁合计说,“听下面的人说,他要回封地!”</p>
黄文骢冷然一笑,四处看了一下,说:“他会来的!我黄家不倒,他左阀的好处说都说不尽。”说完,他就想起这横祸的根源,牙根都痒痒的。他甚至还有心记得:当年那蛮汉被自己父亲招待,吃面条都用手抓。如今被这样一家人踩下,他心中就像被上万只蚂蚁爬过,怎么也不是个滋味。亲戚中有人建议,说让他把女儿许去,服软了事。他却是万万咽不下这一口气,尤其被儿子捎来的话激怒,让自己爬过去?</p>
自己的头也不是向任何人都低的,来吧。再怎么,黄家也是大根基,我就不相信你一个暴发户能吃得下,他想。同时,他认准了,这下就把女儿许配给沈万三的厂房孙子,来换取这个大亨人物的救助。若是他一点头,那就等于给自家挂了个金字招牌。</p>
他想了一圈,看看天色也没有变得征兆,心中又见开朗,边往里屋里走,边说:“老王可是立了头功,时下还能将货物采集得这么全,真是不容易!”</p>
“稍候,我从帐房给你拨赏。”他正说着,听到正门嘈杂一片。正要去问怎么回事,门房里已有人急忙跑了过来。“老爷,少爷不知道惹谁了。外面来了十来个人,说要是不把少爷交出去,连老爷的面子也不给。”</p>
黄文骢登时大怒,下巴上的胡子拧成一团,不由大声问:“这从哪个来捣乱的,无法无天了不是?!快找人,轰他们走!”</p>
刚说到这,外面甩来一枝火把。前院天井上蒙着的日色布幔着了火,瞬间就烧起汹汹的烟。家人们撑起竹竿挑打,可不但打不灭,还搅起黑灰。他们冒了一头汗,四处登高取布,喊后面的人援助救火,接着抖了单子在地下踩。</p>
黄文骢走到一半,后院也是一阵人声鼎沸。人们闻到味道,听到外面乱走的响动,个个甩了水果,用器物挖洗水果,漂鱼虾的水,忙碌而出。</p>
倾巢人马一个慌乱就是纵横撞头,只一味儿乱赶,丝毫无用。好在外院士他们抄礼单,引接客人的地方,没怎么长罗,布幔就在过堂前沿路的一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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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起宴会筹备数日,只等今天晚上。黄文骢自觉已是性命攸关,见被这样搅弄,又急又气,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两眼一翻过去。他肝火较劲,尽数喊了护家的武士,猛地出院子,迎战飞鸟。</p>
一出门,他看到了飞鸟压在庭墀前,就觉得仇人相见,格外眼红。他前头被人家家逼得走投无路,背后又被这样折腾威胁,两下累计,这口气噎上了。</p>
飞鸟倒无心烧他家,不过是耀武扬威过了头,大声以数数威胁。他不知道黄家院子大,这会人正杂乱走动,一不小心数快了,早早数过定下的数,为了硬撑住才率先抓了个火把从门头上扔过去。此时见黄天霸的父亲气急败坏地出来,又见到火燎起的烟,虽仍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却还是心想:“这下坏了,莫不是烧坏了他家?”</p>
“你找死!”黄文骢几乎气疯了,出来就指住飞鸟大声喝。</p>
“找死也要先找你儿子算账!把你儿子找来问问!”飞鸟见了人家长辈,却也是告状大于寻仇。</p>
“打!打!出了人命算我的!”黄文骢哪里管那么多,武断又喝,挥手指派家中武丁。</p>
飞鸟心虚,在对方威逼过来的第一轮就带人全线撤退,整整被赶了半条街。他停下来歇气时,见身边只有借来的人,其它人没跟来,不知道是跑散回家了,还是迷了路,心中自怨自己没有践行诺言找到黄天霸算账,跑得还这么狼狈。</p>
接着,他带着打了败仗的心情,花点钱带人喝茶,以此鼓舞军心。在茶楼里想了一下,吃点点心,他就让这些武士等着,自己亲自去踩点,等黄天霸露头。</p>
虽然黄家暂时不景气,但人望还在,自然少不得风光。此时天黑灯昏,黄家灯火通明,门前车水马龙,客人鱼贯。这些客人中,有的备礼,有的偕伴,在迎客声乐中向几名黄家中药人物打招呼。许多更只带了心腹进取,留下家丁车夫在灯火了,让飞鸟觉得无机可乘。</p>
他带着侥幸,联想到自家有客人的时候跑出去更容易,这就主观地坚信黄天霸一定会出来玩,苦苦等待。但他的如意算盘却错得离谱。黄天霸也是家中嫡亲,正在里面二门处跟着父亲接客,给人磕头,行礼,和人家的晚辈认识,片大的余暇都没有,又怎么会出来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