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一片青黑,鲁直从噩梦中一觉猛醒,听到外面几声鸡叫。他擦了擦自己头上的冷汗,穿好衣服,起身下床,出门就听到一个老妈子在高喊:“起了!泼水扫地,生火做饭!”不禁叹了一口气,说:“大冬天的泼什么水?”</p>
喊丫鬟给自己弄早饭后,他喃喃又说:“冬至来临了。这天不好过呀!”</p>
很快,一个伶俐的丫鬟早早奉来一口茶,鲁直提着杯子漱口,随便问了点家事。不一会,又有家仆来到,说是二姑奶奶来了。鲁直只想着她又是油盐酱醋的小事,懒得一见,这就在丫鬟打来的水盆里洗脸。张国焘的妻子两只眼睛有胡桃那般地大。她走过门口,先是问候了一句,便在一旁哭出声。</p>
鲁直脸上冒着热水哈起的烟,接过丫鬟的毛巾擦脸,转身问她:“什么事?你谦让一点,别跟他那死性人一样不就成了。人家也是大员,整日忙里忙外的,有点脾气也难免。”</p>
“他昨日被姑母召见,至今还不见回家?我让人去了宫门,打听了几回,都不见个信。”鲁樊闷声抽泣,“天还不亮,等他的张汉回来,给我说出事了……”</p>
鲁直一下明白过来,脸色发白。他怒吼一声,掀翻银盆,让水花远溅整个屋子。接着,他从焦躁、暴怒中平静,嚼了两下唇,狠狠地说:“混帐!”接着,他看自己女儿又揉眼睛,悠长地“叽”了一声哭,便说:“哭什么?要倒的是我!”</p>
半晌,他的女儿还是哭出大声。</p>
……</p>
权倾朝野的一大奸臣鲁直失宠倒掉,像一只攀山的猴子在千仞之顶一荡而下,面临粉身碎骨。就在数日前,进京的大员们连夜入禁,密陈其各种不端。接着,各地留中不发的奏折被人翻上,暴露于睽睽众目之下,足足积了一筐子。御史们由是接连弹劾,要求坐实其罪。</p>
到此为止,鲁直革弊的新政彻底失败。纠其原因,无怪乎两个,一是没能掌握住朝廷大权就开罪了整朝贵族,二是操之过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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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公田制度多么混乱,但那代表着官宦人家的一种特权。身为贵族,谁家要是除了自己的田宅没有公田,便意味着家道中落,家中没有撑事为官的人。朝廷要收公田,其实收的是特权,如何了得?</p>
再次是上计。多年来,各地上计虚假连连,除上调一部分,其余都真真假假地耗费在各种损耗中,甚至包括钱币。某地官员夜中应付困顿了,竟然大笔一挥:鼠害重,库府耗金一成。今年,许多官员都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重新料来清场,把户口流失推给战争,要么,按往常轻松一报了之。丞相一催再催,并因此处罚一些官员,让人人自危,怕地方累下的弊病摊到自己头上,那是死也不递,甚至干脆上吊求死。</p>
这种种行为都清楚地表示:鲁直不倒,那就是很多的人倒,很多人哭,很多人死。这时,太后点头发难,表示要大义灭亲,哪里会有人愿意轻松放过。但鲁直是首辅大臣,太后无权处置,国王在目前也不适合为其加罚。</p>
于是,太后与公卿大臣合议,让其到新换的廷尉那里自辩其罪。这意思再明了不过,是让他自杀了事,为朝廷遮羞。但鲁直也敢做第一,他竟然死不低头,拒不自尽。太后震怒,发三品以上官员数名,联名公审,来侮辱自己的堂兄,也好让他早早自尽,替自己种种悖行顶罪。</p>
灯火昏暗,牢房待遇不薄,有一床已经在草中爬满草屑的被褥。</p>
鲁直无力地靠在墙上,所有的凌云壮志都已成空,他成了一个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凌乱地垂着,额头爬满蚯蚓一样的皱纹,惟有方愣形的下巴依然前伸,紧抿的嘴唇上撇须如刀。人冷了就容易瞌睡,他在混沌中瞌睡,蜷身钻进被褥,拉了被子免得受凉,突然听到有人叫他,这就又起身。</p>
牢门被打开。他看到狄南堂和狄飞鸟一大一少站在面前,飞鸟手上挽着一个提蓝。</p>
他脸色一变,怒问:“你们来干什么?找死么?!”</p>
“不过一死。你怕吗?鲁公丞相?”飞鸟红着眼睛问。他并非不知道半点事,除了为鲁直鸣不平,还在心中说:我要是对别人好,而别人这样对我,早就委屈死了。</p>
“当然怕!”鲁直哼哼一笑,朝飞鸟挥了挥手,“小飞鸟,你过来!”</p>
在飞鸟半跪到他身边拿酒菜时,他温和地教他为人之道,告诉他在宫廷内要小心再小心,听得狄南堂眼睛越来越湿润。他终于忍不住了,低声说:“我害了你!鲁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