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溪像是做了一个梦。
一般的孩子不会有小时候的记忆,但他有,并且很清晰。
他记得自己尚在襁褓中时被师父抱回来的场景,记得魔宗碑亭上铁画银钩的‘行善积德’四字,记得奶娘……不,他一出生就断奶了。
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小时候师父给自己摆物抓阄,其中有钱币,笔墨,算盘,玉佩之类的东西。
他认真思考了很久,最后抓起了一个贝壳似的黑色鳞片。
当时围观的人一下字沉默了,良久,林守溪听见有人开口:
“找到这孩子的时候,他手里就死死捏着这东西,几天几夜不肯松手,如今他又挑了此物……传说不会是真的吧?这孩子真是邪龙降生,而这黑鳞是他的逆鳞!”
‘邪龙转生为人,口衔逆鳞,为祸苍生’,这个传言不知从何而起,却在魔门中闹得沸沸扬扬。
“这等没有凭据的话,以后绝不可再说了。”师父严厉斥责。
他们并不知道,那时候的林守溪已经能听懂了。
这片黑鳞后来被镶嵌在白铜里,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
黑鳞除了坚硬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当时他翻遍古籍,也只寻到了一句‘佩真龙之鳞,可使人不惑’的记载,所以久而久之,他甚至忘记了它的存在。
小的时候,林守溪很喜欢若无其事地坐在一边,听师兄师姐们讲话,从中了解一些有趣的事。
魔门风气良好,师兄师姐们也从不因为他诡异的出身而排斥他,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他实在生得好看,尤其是他十岁之前,声音与形容都很稚嫩,那时师姐们都叫他小师弟,而师兄们则戏称他为小师妹。
也是从他们的口中,林守溪得知,这个世界上不止有自己一个异类。
那个同类名叫慕师靖,是道门的小女孩。他们都是在那座死城里被发现的。
他对自己的唯一同类一直有些好奇。
三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会说话了,于是开口讲话。
“师父,我们非但不做恶事,反而惩强扶弱,剿匪除恶,为何要叫魔门呢?”这是他问的第一个问题。
“因为此魔非彼魔。”师父卖了个关子,然后与他解释了其中缘由。
几十年前的江湖是个死气沉沉的江湖,那时候能飞檐走壁,以手劈石的就算得上高手,什么水上凌波,飞剑杀人之类的完全是说书先生胡诌的故事。
但六十年前,故事成真了。
那时,黄河与洛水之中,忽然出现两头怪物,一个是百须百足的无头鱼,一个是百鳞百眼的四脚蛇,它们各自负书而出。这两,恰好为魔道两宗的祖师所得,以传说中的古籍河图洛书命名。
这两记载着一种特殊的吐纳之法,功法无法以文字的形式描述,唯有触摸书页的人可以得到传承。
得到传承后的高手们忽然发现,他们竟可以吐纳一种真气,这种真气融入经脉后化作了一种玄乎的力量,这种力量的加持下,他们甚至可以做到以剑意杀人之类过去只敢想象的神通。
武林就此兴盛。
人们好奇真气的来头,于是根据真气的稀稠程度,一路寻根溯源,最终找到了一座古老的死城。
死城是真气最稠密之处,许多高手选择迁移至此定局,潜心修行。
但好景不长,真气在赐予人们力量的同时,也将许多人腐蚀了。一部分修行者在修行的过程中,手臂忽然出现黑紫色的纹路,纹路迅速蔓延,不可阻挡地将人吞噬,变成腐臭的尸体。
武林野蛮生长的年代里,被腐蚀的修道者越来越多。
于是,得到了洛书的魔门祖师认为所谓的真气是魔息,古城应该封禁,河图洛书应该毁去,所有人都该停下修道,不可成为魔息壮大的媒介。
道门则认为修行是神灵赐下的礼物,如今的人类血肉尚且孱弱,还不适应真气,待到繁衍几代,定可以彻底操控它,毁去此书非但是自我的阉割,也是对神明的僭越,万万不可。
两派都有各自的支持者,道门的势力要大得多,并将对方称为‘魔门’。
“我们争斗了很多年,道门始终占着上风,如果不是三年前古城突发浩劫,那些坚持滞留在城中的道门高手尽数暴死,我们魔门可能已经被灭了。”师父说。
“原来修行是这样危险的事啊。”林守溪感慨。
“嗯,真气是妖魔污染这个世界的手段,是瘟疫一般的可怕之物。但道门冥顽不灵,不愿接受真相。”师父叹了口气,“在没有击败道门,夺来河图之前,我们明知真气是魔息,依旧只能吐纳修行,以此对抗他们。”
“我会被污染吗?”林守溪问。
“你是特殊的。”师父坚定地说。
“哦……”林守溪懵懵懂懂地点头,又问:“对了,既然魔门是别称,那我们原本叫什么呀?”
“天地交泰阴阳合欢宗。”师父气势磅礴地说。
“……魔门也挺好的。”林守溪不谙世事地说。
四岁那年,他触摸洛书,得到了吐纳真气的能力,之后他开始修习魔门心法。
七岁那年,他学会了魔门所有的武道之术。
也是这一年,他好奇地问魔门门主:“师父,既然我们以前是那个什么宗,那我们还会传承以前的宗法绝学么?”
“不做了,因为此法与真气吐纳并不相契。”师父无奈道:“我们本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宗门,只想简单地享受与生俱来的欢愉,可鱼蛇负书为祖师所拾后,使命便降临到了我们身上,我们必须抛弃过去的一切,为阻止魔息入侵抗争至死。”
林守溪遗憾地点了点头。
“别胡思乱想了,明天开始,你要忘掉过去三年学的所有法术。”师父说。
“我没有胡思乱想。”林守溪抓错了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