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大小比之身下的怪物不过如同跳蚤，怪物虽不停地甩动着身体和尾巴，却没有办法将他们甩脱下来，它在大地上横冲直撞，发出瘆人的嗥叫，竟令那些矗立黑雾的巨物不敢靠近。</p>
也对，若非它没有威胁，为何要将它困在牢笼之中呢？</p>
此刻，这头怪物的背脊竟成了最为安全的地方。</p>
楚映婵轻咬唇珠，没有反驳，她沉默了一会儿，握着手中血淋淋的黑尺，说：“若真身死于此，也是映婵能力不济，并无遗憾。”</p>
“你这视死如归的模样倒是轻巧，你死了我怎么去向楚妙要钱啊！”戏女说。</p>
“……”楚映婵想到娘亲伤心的模样，一时也黯然神伤，有些后悔最后一面时语气没有温柔一些。</p>
“放心，我会拼尽全力带你出去的。”林守溪注视着楚映婵，平静地说。</p>
“你……”楚映婵心中一动，却是虚弱得说不出话，她只是摇首，从唇缝间露出一句：“何必呢。”</p>
林守溪一手搂住她的肩膀，一手紧紧抓住身下怪物的皮毛，说：“小时候，我曾经拜过一个师父，他是个很好的师父，但我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死掉，我看着他的骨头被溶解，看着他的眼珠一颗颗砸碎在地上，那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情景……我已经失去一个师父了，我不会让你死的。”</p>
“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师徒而已，我……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楚映婵瞳光微弱，不住地摇头。</p>
林守溪为了让她少一些颠簸，将她抱在了怀里，这一幕虽然暧昧，但他们都清楚，这只是事急从权，就算小禾知道了，想来也能理解。</p>
“你已经很好了。”林守溪宽慰道。</p>
楚映婵手握着黑尺，淡淡地笑了笑，说：“这是师父送给我的尺，是戒尺，过去师父常常用它来惩罚我，它平时打得很疼，略施薄惩时又意外温和，师父总能把这个度把握得很好，每次惩罚都能让我不觉厌恨，反而心服口服，我原本以为这戒尺有什么玄机，但我真正拿到它时才发现，它远比我想象中愚钝得多。师父能把握为人师的尺度，所以能将它用得很好，但我不能，它在我手里只是一块生铁，哪怕杀敌之时都不顺手……仅仅是这一点上，我就差之远矣，我，或许不适合为人师吧。”</p>
林守溪静静地听着她说话，白衣仙子的脸上已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剩下的只有对于她自己的失望。</p>
“不，你可能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徒弟。”林守溪同样觉得自己不合格。</p>
或者说，师尊为了帮楚映婵弥补道心，强行撮合他们为师徒本就是一种错误，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p>
巨兽还在奔走，不知要将他们带去哪里，他们说的话也皆是发自心扉，因为每一句都有可能会是遗言。</p>
“你们这到底是什么破师徒啊……”</p>
戏女忍不住道：“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说这些，哪怕病急乱投医也比你们唧唧歪歪个不停强……林守溪，你要是真想救你师父，就抓紧想想身上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赶紧抓给她吃，说不定能有奇效。”</p>
“灵丹妙药么……”林守溪身上除了十粒极欲合欢散外，似乎没有别的丹药了。</p>
但他自己是鼎炉，可以炼药，他不确定师尊给他的丹谱是否有用，他没有办法验证。</p>
人形鼎炉将自己炼成的丹药给他人服食的办法只有一个——注射。</p>
不过，若真能救她的命，他倒也不在意。</p>
林守溪严肃地板起脸，正要开口询问楚映婵的意见，他的脑海中灵光乍现，浮现出一个被他忽略的、远比丹药更重要的东西。</p>
“张开嘴。”林守溪忽然说。</p>
“什么？”楚映婵一愣。</p>
“把嘴张开。”林守溪重复了一遍，带着命令式的语气，仿佛他才是师父。</p>
楚映婵下意识张开了樱唇，接着，林守溪将自己肌肉坚实的小臂凑了上去，堵住了她的柔软的唇。</p>
“唔，唔……”楚映婵唔唔地叫了两声，发不出什么声音，她只觉得有什么微微咸涩的黏稠液体流入了唇间，一时也无法分辨那是什么。</p>
血，是血……</p>
楚映婵很快感受到了那股血液独有的腥。</p>
“咽下去。”林守溪命令道。</p>
楚映婵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给自己的小臂割了一道口子，以血喂自己。</p>
她不喜欢这种命令式的语气，但她又无法辜负林守溪的好意，她没有矫情，喉咙动了动，将生血咽了下去。</p>
“感觉怎么样？”林守溪再问。</p>
楚映婵的唇被他的血染得鲜红，说不出的娇艳，她本想安慰林守溪两句，却发现血液入体真似神药一般，将她体内的不适暂时驱除了。</p>
“谢，谢谢……”楚映婵触了触鲜血涂抹的唇，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恩情。</p>
“你到底什么来头？怎么浑身都是宝啊……”戏女咋舌。</p>
林守溪看到她脸上那抹不和谐的绯色正在消退，松了口气，道：“我的血果然有用，当初我就给小禾……”</p>
话未说完，剧烈的撞击声猛地响起，坐在背上的他们身体剧晃，险些直接摔落下去。</p>
林守溪稳住身形，抬头望去，只见这头失心疯的怪物赫然撞上了一堵高高的城墙。</p>
“你不是说神住的地方没有城墙吗？”戏女抚正了自己的脑袋，问。</p>
不待林守溪回答，城墙内有一个人类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雍容华贵又妖娆难喻，仿佛九天之上的神女也像是九幽黄泉的魅魔:</p>
“还以为你们会在外面多玩两天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呢，还弄伤了我的玩具……我的客人们，欢迎来到我的国度……城门已为你们开启，前来觐见吧。”</p>
城门开启的声音响起。</p>
林守溪、楚映婵、戏女纷纷抬头，眼睁睁地看到眼前的门裂开一道缝，其间光芒大盛。</p>
一道城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了。</p>
三人面面相觑，别无选择，最终还是走了进去。</p>
神不需要城墙，但这里是‘人’居住的地方。</p>
走入城墙，他们看到了许许多多古怪的建筑，有只有第二层的高楼，有倒吊着房屋，有斜而不倒的高塔……这些建筑里，有许多目光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们。</p>
三人一路向前走去，最终见到了一座宫殿，这座宫殿与其他奇形怪状的建筑相比显得端庄而正常——这是一座真正的王宫。</p>
王宫的大门敞开着，他们望过去，见到了一个高挑艳丽的背影，她穿着古色古香的奢华长裙，垂着花纹典雅的褒博衣袖，滑亮的青丝间是形若龙凤的细金发梳，她转过身，对着来者笑了笑，纵使她身上死气飘卷，却遮不住那艳到极点的美。</p>
“你是……”</p>
戏女悚然一惊，倒是认出了这张脸：“你是时以娆？！你怎么会在这里？”</p>
“时以娆？”女子若有所思，“倒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看来她生得与我很像啊，嗯……她是我的后人么？”</p>
林守溪也想起了他听过的传闻，如今神女榜上排名第一的时以娆，形容貌相极像千年前的某位真仙，难道说眼前这个，就是那位真仙？</p>
可千年的真仙不是早就死去了吗，这是她的……灵魂吗？</p>
“既然是我的后人，想来那位时以娆已经成为了天下第一的神女，横压一代芳华了吧。”女子悠悠地说着，露出了羡慕的神色，这种羡慕又很快变成了嫉妒与埋怨。</p>
“唉，那位宫先生可真是贼心不死啊，又趁我不注意溜出去了，亏我对他这般呵护呢……他费尽千辛万苦找来你们三个小孩子，真以为可以对抗本座么？太天真了。”女子望着他们，咯咯地笑着，“你们这三个孩子，给本座拿来解闷恐怕都不够。”</p>
宫先生？是那个黑面么？林守溪脑子飞转。</p>
“你……你到底是谁？”戏女察觉到了危险，声音战栗。</p>
“这是不死之城，也是堕仙之国，我是这里的主人，是堕仙的女王。”女子微笑着看向他们。</p>
轰。</p>
宫殿的大门骤然合拢。</p>
林守溪与楚映婵受惊后退。</p>
他们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位妖艳无双的堕落神女绝非善类，在堕落神女纤白的手指伸来之际，林守溪与楚映婵同时拔剑而出，向她斩去。</p>
楚映婵直接用出了她最为娴熟的神妙剑，剑意森然，剑光如雪，林守溪则也运转起白瞳黑凰剑经，斩了过去。</p>
两道声势骇人的剑才一触及她的身边，立刻化作了易碎的泡影……他们的力量根本无法对眼前的女子造成任何一点伤害！</p>
戏女没想这么多，她只想逃跑，可她平时易于拆解的四肢此刻牢牢黏在一起，根本动弹不得。</p>
“神妙之术？这是我最讨厌的法术了。”堕落神女望向楚映婵，啧啧道：“难道说，你与宫家有关？所以宫先生会选择你们么……算了，先让我看看，你们需要在这里陪我多少年。”</p>
瞬息之间，她消失在了王座上，来到了他们面前。</p>
她凑到了戏女的身边，嗅了嗅她，随后说：“啧啧……孤傲，妒恨，愤火，怠惰，贪欲，色孽……你这丫头长得小，不死国的七种罪却全占了呢，看来要一辈子当我的玩具了。”</p>
“你……你是不是闻错了？”戏女声音打颤，她可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见不得光的地方。</p>
“你在质疑我？”堕落神女问。</p>
戏女不敢回答，她隐隐觉得，自己一开口就会死。</p>
接着，她来到了楚映婵的身边，看着这张她见犹怜的脸，说：“孤傲，妒恨……嗯，还有色孽，果然，越是你这样面容清纯的白衣仙子，心中的欲望也就藏得越深……刑期三百年。”</p>
最后，她来到了林守溪的面前，她手指轻点他的眉心，许久之后，这位神女露出了魅惑众生的微笑：</p>
“有神血而不孤傲，有根骨而不怠惰，修合欢之术却无色孽，嗯……真是完美呀，看来我错怪宫先生了，他给我带来了一个绝妙的玩偶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