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都安排好了,是不是现在放水?”淋着大雨,浑身湿哒哒的那个衙役悻悻走上高台,拱手询问安庆管河主薄卢谦益。
“关于村民的安置……”背着手,慢慢回过头的卢谦益话只说一半。衙役立刻答道:“知府和省里的人都说通了,被淹的人家会暂时安置在临近州府,南京和中都接受了府里大多数水灾百姓。巡江御史大人特意差小的来问问大人,是不是现在放水?”
卢谦益只感觉这个衙役的说辞好生让人笑话,望着台下成群结队西去的农夫,心里的苦闷更加浓重了。淡淡说道:“怎么?这样的事情,你们还用得到特意来问我吗?南直隶的百姓已经被你们折腾完了,还用得着我来折腾吗?”
“大人折煞我了,我哪敢有这样的胆子。”负责传话的衙役急得噗通一声拜倒在卢谦益身前,又连连磕了两个头。
“去吧……”卢谦益长叹一声,再也不管这个衙役如何辩解,只轻轻吩咐了这一声。
那衙役不敢再做停留,小跑着就冲向江堤。至于是去传话还是去执行知府大人的命令,卢谦益不太关心,因为此刻他的心早已冷如死灰。
“呸!狗官,不得好死!”正巧在人群中,拖家携口的一个老翁恶狠狠盯着高高在上的卢谦益吐了一口口水。
“爹!你少说两句,还是快点跟上老四他们。”老翁的儿子见自己父亲对朝廷官员行辱骂之语,立即不顾人群,推搡上前抱怨。
那老翁反倒还来了脾气,一把扯开年轻人的手腕,愤恨说道:“你懂什么!家里好不容易攒了两头牛,这一走全完了。没了田,我拿什么供你读书?你倒是轻松,尽帮着这些狗官说话!”
青年人被自己的老父亲说的哑口无言,原来这户住在江边的人家历经两代人的积累,终于是攒下一些田亩房产。劳累了一辈子的老翁自然知道生活的不易,就指望着自己这些微薄家产供家里的男丁读书,将来考个功名也不用再受这等罪。
可谁想得到,偏偏就是这天杀的洪水,把老翁仅存的这点希望都浇灭了。县衙里的差役是连夜挨家挨户敲开大门,连准备的时间都不给村民,一路催促他们往南京走,并且口口声声叫嚣,朝廷要放水淹了这些地方,现在不走,过一会儿就只能留下来当水鬼。
如此一来,老翁岂有不恨这些戴乌纱帽的人?
诸如此类情形,在整个东迁的路途上是屡见不鲜。被谩骂的卢谦益对此已经不想再反驳什么,让他们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本身就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换做是谁都不能忍受。
忽然,南边响起一阵闷雷炸响声,紧接着就能看见几股黑烟缓缓上升于天空之中。村民们被吓得不轻,但是卢谦益却知道,这是官差在用火药炸开长江的江堤。
果不其然,仅片刻的时间,黑黄色的滚滚洪水就冲刷而来,在整个安庆府掀起了海浪。正在奔走的村民,他们无不惊恐的撤往高处。目睹着犹如猛兽的洪水从脚下席卷而过,摧毁着他们能看到的一切。
就在所有人心有余悸之时,面如死灰的卢谦益迈着沉重的步履,一点一点向台边上移动。当两只脚已经有一半悬空,卢谦益终于轻松的喘上一口气,仿佛在这一刻卸掉了身上所有沉重的负担。
在众目睽睽下,安庆府管河主薄纵身一跃,迎着汹涌的洪水跳下去。不过眨眼的时间,整个人就消失在急速奔流的大水里。唯有那副跳水前挥洒开的绿色官袍还在漫飞于天空,最后落在树杈上,被逃难的村民争相捡起来一探究竟。
只见官袍里面嵌了白色的丝布,布上有诗:
为官斗俸佩金印,劳苦两难化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