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十二寸长的笛子通体金黄,笛孔俱备,笛身的缠丝是金丝,使它通体泛着晦暗的金光。
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竹笛,除了颜色怪异之外,入手也颇沉重,比普通的竹笛要重上许多。
阿南以为是竹笛中间塞着什么东西,便对着笛身看了看,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她看向楚元知,面带询问。
楚元知面带着复杂的神情,凝视着这支笛子,说道:“这就是二十一年前,我在徐州驿站拿到的东西。”
阿南“咦”了一声,将笛子放到眼前又仔细端详了片刻,问,“这笛子,做什么用的?”
楚元知摇了摇头,说:“不知。我当时奉命行事,要从葛家手中拿到这支笛子。当时他家一个女儿出嫁,这支笛子被作为陪嫁交给了那个女儿,同其余嫁妆一起带往顺天。”
阿南与朱聿恒心下了然,那个葛家的女儿,就是葛稚雅了。
楚元知说到这儿,目光又转到前院。
他的妻子正坐在檐下,轻轻摩挲着孩子带回来的纸张,仿佛要把上面每一丝褶皱都细细抹平,让孩子写下最端正的字迹。
而他的孩子依偎在母亲的身边,拿笔在纸上比划着,兴奋地表演自己新学会的诗句,神情中全是灿烂的炫耀。
楚元知抬起颤抖的手捂住自己的脸,许久,长长出了一口气,微颤的指缝间,依稀露出他凄凉的神情。
他站起身,说:“我无法在家里说这些,请你们把我带到外面去吧。”
清河坊不远处,就是杭州驿馆。见他们过来,驿丞忙将前院清出来,请他们在院中喝茶。
东首被烧毁的厢房已经清理过了,但是还未来得及重建,如今那里依然留着焦黑的青砖地面和柱础,有几个衙门差役奉命赶来,等在旁边听候调遣。
楚元知用颤抖的手持着茶盏,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滚烫的茶水滴到他的虎口,他才艰难开口道:“我与妻子青梅竹马,同居河坊街,从小一起长大。她的父母,也待我十分温厚。”
明明该说二十年前徐州驿站的事情,可楚元知却忽然从这里开始说起,阿南有些诧异。但瞅瞅朱聿恒,见他在凝神倾听,她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
“我十六岁在江湖上闯出微名,便不经常回家了。十八岁我父母去世,回家料理后事时,与她重逢,才知道她因为我年少时的玩笑话,固执地等着我,不肯出嫁。”楚元知说起二十一年前的,眼中蒙上薄泪,无比感伤,“当时我因重孝在身,便与她约定三年后迎娶,又让她蹉跎了几年时光。徐州驿站起火那一日,距离我们的约期,已无多长时日。”
阿南见他说到这儿后,久久沉吟,便问:“那……想来你是在徐州驿站,用六极雷伏击了葛稚雅?”
“是。葛家绝学一贯传子不传女,是以我本以为葛稚雅也是个普通女子,谁知她机敏异常,我几次出手,都被她防得严严实实,我还差点露了行迹。眼看已到徐州,我不愿再拖下去,便在徐州驿站布下了六极天雷,想要趁混乱之时,夺得那支笛子。”
“是么?”阿南真没想到,那个身体虚弱闭门不出的卓夫人,出嫁前居然是一个令楚元知都觉得棘手的人,“但是葛家女子不是不习家学吗?”
“传言不知真假,但,葛稚雅绝对是葛家最顶尖的人才。”楚元知确切道,“我楚家的六极雷号称四面八方无所遁形,可毕竟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那日在徐州驿站,葛稚雅更是利用家学的控火之术,在六极雷发动之时,借助六极相激的火势,硬生生辟出了一条生路,将未婚夫送出了驿站。”
阿南“咦”了一声,问:“葛稚雅居然如此厉害?”
“是,她不但控住了雷火阵,甚至还以葛家控火之术,令六股火势相辅相生。我潜入火中拿取笛子不过片刻,布置的阵法便被她所调转,以至于火势彻底失控,蔓延焚烧了整座后院……不过有件事情我倒是一直很奇怪。葛稚雅从火中逃生之时,她那个丈夫卓寿却不肯跟她从那条辟出来的通道逃生,两人在火海之中吵了起来。我听到葛稚雅怒吼道……”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她说,祝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阿南与朱聿恒对望一眼,诧异莫名:“你确定,葛稚雅这样说?”
“绝对没错。那一夜的一切,就像用尖刀刻在我的心上一般,二十年来,不曾有半分磨灭。”楚元知紧握着茶杯,无比肯定道,“可后来整个杭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卓寿和葛稚雅这对夫妻恩爱无比,是以每次我想到葛稚雅在火海中祝未婚夫和别人百年好合那一幕……就觉得,简直诡异。”
诡异二字,确实形容贴切。
这对人尽皆知的恩爱夫妻,婚前居然曾这般闹过;那常年抱着猫的柔弱女子,居然能带着当兵的未婚夫从火海逃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阿南对着朱聿恒,用口型说了两个字:“有鬼。”
朱聿恒点了点头,显然与她看法一致。
“后来呢?”阿南继续追问楚元知。
“后来,我看到卓寿去杀一个太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十五六岁年纪,个子瘦小。”楚元知略想了想,说道。
阿南“咦”了一声,问:“他去杀太监?为什么?”
“不知道,葛稚雅喊出那句话时,我正在火海之外的屋檐上,因为火势失控,造成死伤无数,我急着去挽回,在火光之中看见璧儿父母被人群挤倒,压在了燃烧的梁柱下,璧儿扑到火中去救父母,可惜自己也被火吞没了……当时我疾奔过起火的屋檐,扑向璧儿那边,仓促间看见卓寿抓住那个小太监的手,拔出腰刀,向他砍了下去。我虽心神大震,但急着去救璧儿,心绪混乱之下,哪有余力去管他们如何?”
阿南急问:“那一刀,砍中了吗?”
“砍中了,血流如注,小太监当即扑倒在地。他身材瘦小,而卓寿力气极大,一伸手抓住他的后衣领,就将地上的他扯了起来。此时我已经下了屋檐,再也无法分神看那边,确实不知情况如何了。”
“这个小太监……”阿南看向朱聿恒,微微挑眉,“那群小太监中,有几个十五六岁又身材瘦小的?”
朱聿恒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案卷,肯定道:“一般太监都是十来岁被净身的,那批人中,这样的只有卞存安一个。”
阿南“呵”一声冷笑:“你记不记得,卓寿前几日还装模作样问我们,卞存安是谁?”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脸色略沉:“他居然,敢在我面前撒谎。”
阿南好笑地瞄了他一眼:“瞧你这脸色,他又不是你神机营辖下,对你扯个谎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