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南国伏水,盛产文人,这天下的人都知道,天下的文道就在伏水,每年更是多的是雅词佳篇从南境传出,而南国的文人气息更是天底下最浓厚的,街上走的最多的,便是那身着儒服,口吐不凡,温文有礼的书生,时不时约上几个好友,去那茶楼酒肆,读诗颂词,顺便再畅想一番狐妖鬼女与穷潦书生相识相恋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是美哉。
当然,现在这伏水的书生也愈发地像个书生,文质彬彬不说,手无缚鸡之力便是他们的标配,常常都能被一只小老鼠吓得心惊胆战,成日除了读书写字,剩下的还是读书写字,遇到提刀武夫还会眼中沾有鄙夷的气息,恨不得冷哼一声,以表不屑之情,然后再回去喝上两盅,自己跟自己说道:这才是豪情,文人豪情,哪是那成日提刀晃悠的莽夫能体会的?
心中虽然不屑,但是实际上遇到武夫相杀倒是跑得比谁都快,不复自己独酌时的文人霸气。也难怪余半海和袁大棠这两糟老头子对现在伏水的书生这般失望,学识倒是比谁都多,净会动嘴皮子,真要上了都看不见人影儿。
很久以前伏水国的文人世子尚且还流行负笈游学,说是回应那上古先贤所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到了现在,却是少了许多,基本上是不会轻易外出的。
而幸好几十年前的那一代读书人仍然能称作为读书人,受那杨面儿一篇“踏青云”的影响,几十年前的那代读书人可是玩了命般地钻研、游历,倒是让现在的伏水国根基尚稳,不至于让现在这一代的臭冬瓜、烂番薯登上大堂,胡乱出策,不然的话,那伏水国估计也离灭国不远了。
伏水国落诗皇城,陈家。
陈家也是伏水国的大家,虽不像余家那般祖上出过圣人,连那余半海都还是当今的小圣圣首,可终究是几百年的大家族,伏水国几百年的基业,哪代皇帝的庙堂上没有陈家人在出谋划策、评断是非。
当今的陈家家主陈德盛,七十五岁高龄,与那余家家主余半海一般,同为伏水国的副相,只不过现在余半海辞了官,而袁大棠也辞了官,所以他就成了伏水国的正相,只不过他也知道,只要那袁大棠和余半海回来了,那他就又会变成副相。
心中倒是没有怨气,而且当今的陈家除了家主陈德盛之外,也并没有人在朝中为官,只有他的儿子在伏水的第三州“篆笔州”,当个巡抚,也算是一州之长,掌握州里的生杀大权,管理政务,除此之外,就再无人为官。
并非不愿,而是因为陈家到了他这一代,人丁稀少,家主陈德盛娶了六房小妾,可终究膝下也只有正妻所生的儿子陈守望,幸好这儿子陈守望比较争气,娶了一妻一妾之后,膝下便有了三男两女,正妻生了两男两女,剩下的一男自然是妾室所生。
而今年,正妻所生的大儿子、二儿子都准备参加秋闱考取功名,等到以后,估计陈家就可以多两人在朝中为官。至于妾室所生的小儿子,今年方才十六岁,尚未及冠,可就得往后拖拖了。不过幸好陈家对这个庶出的小公子并未有所偏见,吃的喝的与那正出的陈家第三代子嗣并没有任何不同,读书上学都是在同一个学府,哥哥姐姐们也都是很照顾这个与自己同父不同母的弟弟,一家人也是其乐融融。
而这个小儿子的名字叫做陈顺心,听说并非是陈家长子陈守望所取,而是他的母亲郭氏在他尚未出生前便已取好,郭氏也清楚,自己的儿子以后肯定是继承不了陈家家主的位子了,而她自己本身也不是好争之人,所以虽为妾室,却从无争宠争权之心,只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能开开心心的,便是最好。
陈顺心是个很独立的人,身边从来都不会跟着丫鬟仆人,即使有一次他的父亲回京办事,亲自开口说要给他配一个丫鬟或仆人,他都是开口婉谢,只说道仆人是人,我也是人,何必要人服侍人?况且我自己手脚尚在,不用他人帮衬。
陈守望只好做休,他只是想着陈家儿郎出到外面,却只是独身一人,有失颜面,可既然这小儿子坚持不要,那就由他去了,反正这小子生在陈家这十六年,都并未有多少次出过陈府,连上学的学府,都是在陈家院后,隔着一条大街,想来并未有多少人认识他。
可在今年,奕门灭国后的三十六秋季,当陈顺心的两个哥哥都去参加为期好几天的秋闱之后,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陈顺心一个人背上书箱,带好盘缠,便出府去了,只留了封信告知了母亲郭氏一人,趁着清早阳光正好,不热不辣的,计划今日先走出落诗皇城几十上百里的。
书箱中的东西不多,只有几本尚未看完的书,笔墨纸砚具齐,一张证明身份的文书,几套换洗的衣服装在了包袱里,还带着必要的银两,足够他走到旧奕门的境内。他的心中早已计划好,去到外面,就可以充当一个提笔郎或是说书先生,赚钱不求多,保障自己这几年能够完成游历便好。
母亲郭氏醒后看到儿子留下的书信,也没去告知府上,毕竟她知道自家儿子固执的性格,拉也拉不回来,只是担心肯定是有的,而且就算告知府上也没有用,正是秋闱之时,府中的人都忙活着两位正出公子的前途,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儿子这个时候出门游学,肯定是要么不管,要么嫌麻烦直接抓回来,哪会有人给他安排游学的事。
而且儿子陈顺心一向都是做事细心谨慎,所以自己也不用怕他有任何疏漏,虽说是孤身一人,连个帮忙的丫鬟都没有,可这孩子不是娇生惯养大的,个把子力气还是有的,自己照顾自己不是问题。
唯一担心的点在于他不会武功,遇上恶人怕是不能自保。
陈顺心倒是没有担心,抱着一种顺其自然的想法,优哉游哉地走出了落诗皇城,往西北行去,尚未走出伏水国境,那道路上仍是安全的,毕竟第一州可是皇城所在的州,每条道路上都是时不时会有调动的军队路过,所以哪有什么山贼、盗寇敢在此处占山为王,那还不是直接被人灭了练手?
背着大大的书箱,陈顺心也不觉得有多累,反而是还有心思欣赏周围美景,感慨一下伏水河山,倒是想写篇诗,脑中却毫无文艺,只得作罢,安心感受。
走到靠近边境估摸着有一二百里的镇上,便随意选了家不大不小的客栈,作为第一日的休息处,毕竟太阳也快下山了,虽说书箱不重,可背了一天仍是会觉得累的,也就是陈顺心平日里热衷锻炼,换成其他同辈的南国文人走这么一遭,怕是直接哭着喊着要回家了。
伏水国的第一州走完之后,还要走出第九州才能到达境外,所以路还远着,估计要走个五六天,这个镇子也不过是靠近第一州的边境,即使明天也是早起走一天,估计也才能走到第一州边境,还得住一晚,然后再进入第九州,在第九州走个五六七八天的,才能到境外。
不过路途远也有好处,这表明剩下的十天左右的时间,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是能得到保证的。如果直接想去旧奕门旧都第一州的话,有两条路线。一是先从伏水的第九州进入到羌生的第十州,然后再从羌生第十州走到民风淳朴的何幺,再从何幺走到旧奕门的第三州,南下才到旧奕门旧都第一州,这样是最安全的,也能领略更多的人文风光,虽然绕了个远路,可是安全最重要嘛,陈顺心也不是傻子,自己不会武功,怎么可能明知山有虎、还要偏向虎山行?
虽说这样走是绕了个大圈,路程多出三倍不止,可是这样最稳妥。
陈顺心回到客栈房中,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酒是清酒,喝了不伤身,毕竟是从家里带的,至于那店家上的浊酒,那自然是要摆到一旁的。
陈顺心一个人自言自语道:“唉,都说古代先贤游历四方,负笈游学乃是增长见识、陶冶性情的好事,可是我这不会武功的,终究是有点担惊受怕。”
“可一想到能见识这世间的大好河山,那这点风险又算什么,虽然我不会对着它们吟诗作赋,名传千古,但是我可以把他们记录下来,也算是一种收获嘛。”乐观的人总会乐观。
事实上陈顺心的书箱里放了很多纸,都是他准备好用来记录自己游学的经过以及见到的人文风情的,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是人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嘛,反正他也不善作诗写赋,所以干脆就直白地记录便好。
况且虽然不善诗文,可终究字是认全的了,也读过很多书,再怎么样都不至于饿死自己,再不济就去做做苦力活,反正自己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陈顺心往旁边一看,只见房间的墙上刻着那小小的“君子有道,小人有道”,想是那店家打扫时也不会往这小角落的墙上看去,加上字又小小的,不易被注意到,所以没被店家划去。只是这句话要是传到那群文人耳朵里,怕又是一阵怒斥了,什么“小人有道”,荒谬。
倒是陈顺心不觉得有什么,人人见解不同,自然对待事物的看法也不同。而后更是亲自在那句话后面,又加了一句“人人有道,道同则相谋,不同则相敬”,便心满意足地坐下,安心吃菜、喝酒。
晚间点上蜡烛,接着烛光取出放在书箱的文房四宝,研墨、提笔记录今天遇到的美景。到了很晚才睡下。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餐,背上书箱出发了,毕竟在伏水国境内停留,可是没有生意做的,在这伏水国,连那耕田的老农都能唱一两句词出来,更不说其他的平民了,往往十个人里面就有三四个是认字的,所以在这伏水做提笔郎,怕是得饿死。
陈顺心一心想要先走出伏水国境,等到了那羌生、何幺,他的一身“学识”才能有用武之地。
或是昨天睡得太晚,今天又太早起,等到那股在外游历的兴奋劲儿过了之后,陈顺心只觉身心疲惫。没办法,平日里府中管得严,一到点母亲便会来到房中吹灭烛火,而自己也习惯了早睡,后来母亲不来的时候,也是自己吹灭烛火,按时睡觉。而昨天兴奋许久,竟是熬着夜写完记录,倒是有点适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