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疚,疼心,愤怒,甚至有些绝望。
终于在歇斯底里的攻势中,寒雪划破了冯少保的脸颊,再往下三寸就是冯少保的动脉所在。
吴修用自己这段时间掌握的开穴技巧,点住了胸前剑伤旁边穴道,让血流的更慢些。这种许久都没有过的持久厮杀渐渐的让他对自身的感受越来越清晰,此时大腿内侧便有一处穴位麻涩疼痛,闭上眼就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其他一直无动于衷的闭塞穴位。过了半个时辰痛感消失,显然又是开了一穴,然后又是后背的某个穴位,四个时辰过去,已经开了四处穴位。
月明星稀,狂风四起,似乎要下一场雨。
吴修越战越勇,冯少保杀招尽出,一拳将吴修打的倒退而去,终于倒在了地上。
吴修手中依然紧握着寒雪,似乎一松开便不能再握紧了。
冯少保一跃而来,看着吴修,他也是大汗淋漓,大口喘气。
他盯着吴修终于说出了三个时辰中的第一句话,“你很不错,可我还是得割下你的头。”
天光微亮,已经开始下起了雨。
吴修再次艰难起身,已经有些跌跌撞撞,他闭眼缓了一缓,然后看向冯少保。接着,便是同样的动作,一次次的前刺。冯少保冷笑一声,他已经不用剑,而用拳头,招招式式势大力沉,他想抢过吴修的枪,每当他握住枪想要抽掉,便有一股灼烧感通过手心传到胸口,这让他心惊,与此同时,吴修握枪的手,手心处开始有一阵阵凉意,这种凉意传遍他的全身,让他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一些不见伤口的拳伤也不再疼痛。
狐妖张晓莲当日说,此枪为仙家兵器,对妖道有先天克制。
鬼道大宗师朱先生说,有那么好的兵器,可不能埋没了。
看来有机会一定要查查枪的来历出身。
雨越下越大,已经到了清晨,但是天色昏沉。
两人开始持平,冯少保愁眉不展,开始喘着粗气。
雨声渐歇之时,天光乍亮,冯少保纵身而去。
吴修扶枪而立,看着冯少保离去的方向想要去追,可是这一停便真的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了,他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努力想多撑些时间,注视着冯少保离去的方向足足大半个时辰以后,鲜血开始顺着他的嘴角流出,然后他颓然倒下,无声无息。
冯少保躲在远处的一颗树后,他很累,似乎是此生最累的一次了,他深知,他碰到了一个硬骨头。而且是此生碰到的最硬最硬的硬骨头,他知道,当日说下狠话的他,没有成功,他很愤怒。
吴修这一躺,一直躺到傍晚,起身之时只觉身体各处已经拓开的穴位就像是炸开了一般,呕出几大口黑血才减轻几分,他开始打坐调息,一直到深夜时分。
沙通这一路走的极快,临走之时他选了三匹快马,只带干粮和一些酒水,他想尽快的找到那个人,告诉他一些事情,然后尽快的回到家,因为自己最宠爱的小妾这两天就要生产了,他之前请了流霞郡最好的郎中去把脉,说是个男孩,这让他喜出望外,五十来岁老来得子可谓是祖坟都冒烟儿了,重要的是,前面两个老婆一个不生,另一个倒是生了一女一男,可惜那个儿子是个傻子。
后半夜,疲惫的沙通一行行至吴修和冯少保大战的不远处,他们远在官道之上,身边的一个弟子眺望远方道:“师傅,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在打坐?”
他带来的这个弟子可不简单,他的眼睛可是出了名的灵光,武馆里夜间护镖的任务都有他去处理。
沙通击掌而笑,拍了拍弟子的肩膀,但随即又提醒道:“不可掉以轻心,如果是那位凶手,我们便不要去招惹他。”
“是!”
三骑朝着河边缓缓而去。
沙通借着月色率先开口道:“可是吴少侠?”
吴修点点头。
沙通笑了一声,翻身下马,道:“我是白镇捕快沙通,奉镇吏徐老爷之命前来寻找吴少侠。”
吴修终于是抱了抱拳,“辛苦了”,请问夏二娘和…”
沙通回道:“夏家遭遇不幸,老刘死了,夏二娘活了下来,但是受的创伤极大,只怕一时半会也缓不过来,不过由徐老爷亲自派人照料,也没有大碍。”
接着,沙通便将那日发生在夏家的事情告诉了吴修。
“这么说吴少侠已经和那位凶手交上手了?”沙通坐在地上喝着酒水问道。
吴修点点头,“烦请回去告诉镇吏徐老爷,就说夏二娘那边麻烦他好生照料,等我办完了事一定亲自登门感谢,还有,告诉夏二娘就说我没事,我一定会手刃凶手,为她和老刘报仇。”
沙通点点头,若有所思,捉拿凶手本是他该干的事情,可是眼下…
吴修看出了他的思虑,道:“凶手武艺高强,我不是他的对手。不知道沙捕快境界如何,如果境界太低,还是请回吧,徒然送死也不是好事。”
话有些难听,但是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也许放在十几二十年前,他沙通便要问一问,再高的境界还能逾越大魏的国法私自杀人玷污妇人了?即使拼死我也要将凶手拿下以正国法,只是时间是所有事物的磨刀石,包括心气,年纪大了,唯一盼望的便是子孙满堂,家庭和睦,求个安安稳稳平平安安,沙通起身抱拳,“吴少侠的话我一定会一字不差的带回去,在下本事确实不济,不能与吴少侠并肩作战。”他从胸口处摸出一个药瓶,“这是我沙家祖传的创伤药,吴少侠不嫌弃的话请收下,以备不时之需。”
吴修起身接下,抱了抱拳,便又要开始打坐疗伤,趁着这个难得以战养战的机会,顺便多开些穴位。
沙通也是抱了抱拳,翻身上马,三骑绝尘而去。
一夜无话,冯少保没有再次前来,似乎昨天的一战对他的损耗也颇大。
清晨,吴修还在打坐中沉沉睡去。一直在远处伫立的马儿走到他的身边蹭了蹭他,他睁开眼睛,便看到冯少保在离他不远处背手站定。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整,吴修的伤好了一半,这种极快的恢复速度,似乎是跟自己这段时间开穴的缘故有关,也有可能跟长枪寒雪有关,总之如果再战,他有信心再战三个时辰。
至于会不会让冯少保像前日那样灰头土脸的离去,他不知道。
冯少保开口问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吴修淡淡回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我一定会杀你。”
冯少保微微一笑,“你要去许都?”
吴修没有回答。
冯少保又说道:“此去许都还有十五天路程,你似乎很急。不过没关系,在这十五天里我有很多次机会杀了你,你也有很多机会杀了我。在这之后,如果我们都没有成功,希望你能潜心修行,将来找我报仇。当然我也是一样,我有十年的时间。”
吴修问道:“你是为了给当日那个少年报仇?”
冯少保摇摇头,“我是个死人。”
吴修道:“死人不会说话。”
冯少保果然没有说话。
吴修转身牵马,道:“我其实已经猜出了你的目的,无非就是那日我杀了一个少年,而那个少年是某个王爷的儿子。所以,你我都不需要隐藏,报仇就是报仇,你找我报仇天经地义,但是,你不该去伤害我兄弟的母亲。”
吴修顿了顿,冷漠道:“我找你报仇也是同样的道理。”
冯少保得意的笑了笑,“我这辈子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伤害敌人最看重的东西,因为我喜欢愤怒的敌人。”
吴修走出几步,回道:“你会后悔的。”
等吴修走的远了,冯少保忽然问:“你是什么境界?”
吴修在官道之上翻身上马,“你不需要知道。你唯一要知道的就是,不管是什么境界,不管我用什么方法,我都会杀你。”
冯少保不以为然,“那好,我等你!”
五里外,身上的伤势开始隐隐作疼,吴修只好下马,牵马缓行。他怨恨自己连累了兄弟的家人,怨恨自己本事不济没有手刃仇人。离开军营之后,他满心有个理想,那就是等走完了兄弟们的家乡,然后回到自己的家乡,安安稳稳度日。如果说,在之前,他只是把修行武道当做自己离开军营后的一种爱好,不求能到多高的境界,只求自己能沉下心来过的不那么孤单,那么现在,修行武道是他的人生动力,他要修行,他要成为本事更大的人,他要成为能保护好家人的人,他要守护他的一切。
一切因由他而起,一切果也应该由他而终。
走出大约几里路后,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一骑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