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同样起身想要离去,忽然被佛祖叫住。
“西王母,神阳殿里那个小姑娘,毕竟是故人之后,何必再软禁她在殿里寸步不能离,依我看,还是给她自由吧。”
西王母转过身,看着远处高悬于空的太阳,美艳娇媚的容貌不知何故,忽然变成了一张男子面孔。
西峰顶,承天梧桐上的几双眼睛随她一同望向了太阳,但是它们的目光皆都穿不透那层辉煌炽烈的阳光,除了奉月金蝉!
它的目光似月光一样清幽,在熊熊燃烧着的神阳光芒中开辟出了一条幽径,接着,看到了那个小姑娘。
她已独自守着身畔的神阳鼎炉度过了五万年时光,但娇嫩清冷的面容和人间十五六岁的姑娘别无二致,瘦削的身材仿若承天梧桐上的枯枝,眼神里满是孤独和无聊,这或许是几万年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
她正在摆弄着身上缕缕神阳编织成的火红轻衫,直到感到某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然后抬起头,顺着那道无形的幽径放眼望去,看见了那片若隐若现的淡月。
先是惊讶,接着是不解,然后是好奇,她好奇的目光落在奉月额头上,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宛若凝固了千万年的寒冰瓦解,生意盎然,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又收敛住了笑容,仿佛在叹息。
她在叹息什么?
奉月看着小姑娘对自己笑时,以为对方很喜欢自己,忍不住难为情的垂下了头,当头垂到一半时,又发现对方脸上的寒冰再次凝固,她又不喜欢自己了吗?心底只觉无比的尴尬。
可是,她笑得真好看呀。
金蝉忍不住在心头赞叹。
“故人又怎样?她母亲用身体补了天际空间,她父亲倒身化作了落月大陆,她无父无母无人管教,就该原谅她对我的出言粗蛮了么?”西王母的脸又变回了女子模样,说这话时显得微微有些愤怒。
佛祖叹息,佛宗修行讲究渡劫难,缘起缘落是一劫,渡劫有所得不仅能提升修为,更可增寿!
在他眼里,小姑娘对西王母一万年的记恨谩骂,终于惹得西王母不顾女娲托孤的情义而勃然大怒,将其软禁到神阳殿看管鼎炉神火正是彼此命途中的一劫。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可惜,我并不修你的佛宗,我也像那个手持雷源的家伙一样,是诞生于创世之初的古神,天生神心,修的是神道,我没有劫难!佛祖你的大慈悲心肠还是留着去下界继续行走,蹈碎那世间该死的红尘吧!在这神域顶端,没用的。”西王母轻笑着道。
佛祖闻言再次叹息,什么也没有说。西王母转过了身,走了出去,她并不像之前的白君一步便消失不见,也不像那手持雷源的金甲男人化光而行,她只是单纯的迈步而走,摆弄着极细的腰肢。
佛祖垂着头不看她。
她走了十几步,忽然停下来。
“或许再过几万年我气就消了也说不定。”
接着传来一声鸟鸣,佛祖抬起了头,面带微笑,西王母已不知消失在了何处,只听见幽幽鸟鸣从看不见的天际传来,声音越来越远,他知道对方多半是坐着三青鸟回了九州西昆仑。
老佛陀撑着膝盖站起了身,颤颤巍巍,放眼看向远处天际,四处悬挂着零零散散的斑驳彩虹,他对着那些彩虹道:“当年初初见你时我还只是个小光头,如今你已高悬于空填漏补缺,我也该继续俯首下界缝补人心了。”
说罢,他纵身跳下了须弥山,仿佛一块巨石堕入了凡界。
…………
…………
奉月还在望着神阳殿,但那小姑娘已不知去了何处,它有些怅惘的收回了目光。
黑背待佛祖纵身入凡,忽然长吁一口气。
“那几个家伙,该是神域上面最厉害的几个吧?”
这是个疑问句,因为它并不确定,仅仅存活了十七年的灵蝉,怎会了解那些口中动辄多少万年寿龄的家伙?
自然没人能回答它的问题。
忽然奉月背上的蚊子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回答道:“我倒是多少了解点他们几个——”
它话还未说完,奉月回头打断它道:“你?”
蚊子停了下来。
“至于你——给我滚下去!”
西峰顶上再次响起一声清澈的蝉鸣,划破神域底层的时空,远远传去。
蚊子吓得翅膀颤了颤,飞快的从它背上跳了下来。
奉月憋了一肚子火,终于爆发。
黑背等灵蝉自然清楚它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脾气,因为当蚊子离开它背上时,终于露出了那处被遮掩了的依旧闭合着的蝉壳线,正是因为它挡住了神阳光辉的照射洗礼,奉月才不能从那线纹处脱壳蜕变,化出翅膀,害得它被死神追赶,惊恐狂奔一场,几乎惨死在寒秋清辉中。
蚊子落在一旁,见奉月没有动静,试探着幽幽的道:“呵!好大的脾气,还以为你要追过来咬我呢!”
“你最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害我跑了这么远这么久,我早已发誓,如果活着,这辈子再也不愿挪动半步!”
奉月语气坚定,何止是它?下面树干上的黑背、灰尘、青水三个即使是飞上来的,在经历这般疯狂折磨后,哪一个不是早已暗中发誓再也不愿动半步?
蚊子不太相信,脸上露出一个神奇的表情,仿佛在笑,继续试探着问:“真的么?”
奉月没好气的道:“你如果真的觉得自己欠揍,想找咬的话,可以自己走过来,让我——”
它话还未说完,蚊子忽然真的纵身跳了过去,但却不是乖乖让它咬,而是一嘴咬在了奉月的背上,口针钻进了它体内的血管。
“啊!……”
西峰顶端再次爆发出一声凄惨的蝉鸣。
之后的多少万年里,奉月每每回忆起第一次被蚊子吸血时那种奇痒难忍的痛楚时,总是忍不住手心冒汗,夜夜噩梦。
事毕。
蚊子心满意足的从奉月背上爬了下去,奉月趴在原地瑟瑟发抖。
如果它此刻是人形,只怕已在呜咽哭泣了,欲哭无泪是现在对它最好的形容。
“不好意思啊,饿慌了,我得吸血呀。”蚊子漫不经心的对奉月抱歉道,奉月不仅没从它语气里听出几分诚意,反而更多的感受到了对方语气里嘲弄嗤笑的意味。
下面的黑背、灰尘和青水闻言,皆都把目光移到别处,装作没有看见,它们自然不愿引起对方的注意,谁愿意被那口针插进身体抽血?
好在那蚊子似乎只喜欢折磨奉月。
这一折磨就是三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