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从西峰群岭里流出,这条发源于云岭之下的水源穿过了屋舍错布的小镇,小镇被哗啦流淌的河水一分为二。
小河叫做月亮河,小镇名为萧苏镇。
河岸左侧住着萧氏族人,右侧是苏氏一族,两族围绕着月亮河这条水源,在西峰群岭的边缘已世代居住了不知多少年月,连接河岸两侧的,是一座黝黑的古木桥,桥沿上捆着硕大的朱红铁索,显得极其神秘庄重。
前两日刚下过暴雨,河水上涨得厉害,清澈的水流从河底宛如巨蛋般的鹅卵石上奔腾流去,带来无尽的凉意。
桥下河畔浅水里有人影浮动,有人正顶着夏天午后毒辣的阳光潜在河水里翻腾。
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赤裸着上半身,瘦骨嶙峋,皮肤像那古桥一样黝黑,穿着条脏兮兮的白短裤,坐在河边的柳树下盯着翻腾的河水,认真守着面前的鱼篓。
桥上一个胖胖的蓝衫中年妇人路过时,看见了柳树下的小男孩,走到桥边朝着他大喊道:“苏漠,你哥哥哪去了?”
苏漠指着河水。
“在那里。”稚嫩的声音回答。
“淹死了?”
听出对方语气里戏谑的意味,苏漠不答话了,只白了中年妇人一眼,他不喜欢那妇人,她是苏源贵家的仆人,而苏源贵是萧苏镇上最有钱有名的富豪,豪门犬傲,这妇人平时到他们肉铺上买肉时说话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还爱指指点点,争斤夺两。
河水哗啦,水面下冒出一个光膀子的男人来,古铜色的皮肤,身形健壮。
他便是苏漠的哥哥,苏冷,今年才十六岁,但小镇生活的艰辛早已将他磨砺出一副男人气概,浓眉大眼,轮廓硬朗如刀削,眉宇里没有了丝毫这个年龄该有的稚气。
他将手里抓住的一条已被打晕的鲢鱼扔给苏漠,小男孩熟练接住空中扔来的鲢鱼,小心翼翼的将其放进鱼篓。
“什么事?胖大婶。”
苏冷将头上绾起的长发放下拧干,一边走上岸,一边仰头问桥上的蓝衫妇人。他的声音很低沉磁性,仿佛声音也跟着他的眉宇不符年龄的早熟了。
“明早记得给我们府上送半边猪肉来,千万别忘了。”
“半边?源贵老爷又要办什么大事么?”苏冷驻足在柳树下,好奇询问。
蓝衫妇人脸上露出自豪得意的神色,回答:“呵,你还没有听说么?苏大少爷明天要回家呀!所以明晚咱们府上要设宴给少爷接风,宴请来贺的亲朋啊!”
“苏尘大哥?他不是在神月军中就职么?”
蓝衫妇人皱了皱眉头,她只知道府上收到军中传来的书信,小镇上最值得骄傲有名气的苏家大少爷明日要回家,却不知道为何回来。
“你只管送来就好了,问这么多干什么?”妇人摆摆手,转身便要离开,苏冷忽然又好奇追问:“现在太阳这么大,胖大婶你去对面萧氏族落干什么?”
“老爷吩咐我去请刚从云岭回来的萧娃明晚到我们府上赴宴。”胖大婶顿住脚步,凝着眉头,提起这件下贱差事时表情里有着说不出的不情愿。
“萧娃?”苏冷疑问着,忽然想起前几日听镇上有来铺子里买肉的客人提起过这件事。
“是以前那个在你们府上浆洗衣服的萧灵芝阿婆捡到的萧娃?”
胖大婶摆摆手:“除了那个野种还有谁会贱得连名字都没有?你看你们两兄弟都有名字不是么?哈哈——”
说完,蓝衫妇人便径直走了,带着哈哈的嘲笑,苏冷无言,他早已习惯了这妇人仗着在苏源贵家为亲仆,行事说话一贯以揶揄比她身份低微的人取乐的作风。
他脑子里此刻在想着的,是那个叫做萧娃的人。
实际上,自从前几日左岸萧氏族落那边某个贩卖烟草的老头子提起过萧娃以后,他就时常在脑海里想起这个名字。
之前他并未见过萧娃,纵然那个和自己同龄的男子曾在左岸生活过十年。
据他所知,整个萧苏小镇,曾经见过萧娃的人也并不多。
小镇位于西峰群岭与外界西皇朝相接的咽喉地带,民风淳朴,也很直接,在言语谈吐上没人会过多的照顾他人的心理感受,尤其体现在童言无忌的小孩子之间。
萧娃的身世每当在小镇大人们口中提起时,总是用野种、没人要的私生子这类词语称谓,新奇的词语落在自家小孩耳里,第二日便会在儿童间迅速传开去。
萧灵芝一生孤寡,好不容易晚年在河畔捡到个宝贝孩子,怎愿意让萧娃受着同伴这样的嘲笑长大?
慢慢的,他身边的玩伴也就被她驱逐开了,听说萧娃就是在过于孤寂的环境中长大才会导致他后来性格怪异孤僻,十岁时离家出走投了云岭黑铁甲士。
关于这些传言,苏冷并没有多少感触,他心底之所以会对那个人有特别的印象和记忆,完全是因为那人逃离小镇的那一年,他的人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家破人亡,全家只剩下了他与三岁弟弟苏漠相依为命,寄人篱下。
那年整个小镇上最最值得人们茶余饭后提起的两件事便是他们家的变故和萧娃的离家出走,于是,萧娃这个名字也成了他人生里的记忆节点,至于身世,他们现在多少也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忽然想去见一见萧娃。
“死妇人!”
等胖大婶走远了,坐在河边的苏漠忽然嘴里碎碎的骂了一句。
苏冷笑着伸手抚摸一下弟弟的脑袋,安抚对方。
他知道弟弟苏冷心里在恨胖大婶先前开玩笑说自己淹死了水里,他并不介意这些对自己恶意得有些诅咒意味的玩笑话,但他弟弟一直很介意。
…………
…………
胖大婶站在草屋院子外篱笆旁的大榕树下往院子里张望了许久,门是关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