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光芒从天穹垂下来,仿佛一面幕布,仿佛一面瀑布,倾泻在地,深入地底。
光芒并不怎么柔和,令观望者多少有些心生怯意。
苏尘停下了脚步,不敢在跟着剑东回往前走,蕾蕾仅仅攥着父亲的衣袖,把一半脸埋在父亲的腰间,仅仅露出一只眼睛偷看着那有些可怕的光芒,那光芒让黑夜也失去了色泽。她看见那幕布后面别有洞天,仿佛一处庄园,有青石小道隐现在绯红光芒下,蜿蜒在断断续续的树林间,垂下的光芒还照亮了远处一面巨大的石碑。
石碑上剑刻着一行字,她在蛇龙混杂的老城里出生,父亲在城里人脉很广,她小时候许多人都带过她,她甚至和众人都极其敬畏惧怕的红胡子老盟主,城门口守门的独眼黝黑半兽人皆都关系不错,他们和父亲都教过自己识字。
“世间人心千万丈,我且只手执剑。”蕾蕾小声的念了出来。
剑东回停在从天穹垂下的绯红光瀑前,伸手抚摸着那道光瀑,拂过处光芒闪烁波动犹如水纹,但这面光瀑却坚固如墙,丝毫没有变形。
停步在数丈外的苏尘和苏云近距离看着这团团包围了执剑宗的红色光墙,感觉口干舌燥了起来,苏尘张开想说话,但喉咙上却似乎有一团炭火卡着一般,让他很难言语,索性他再多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很想喝水,蕾蕾腰畔有一只紫色的葫芦,里面的水怎么也喝不完,但剑东回从不允许蕾蕾把那只葫芦给别人喝水。
苏尘从行囊里拿出剑东回的那只小小的铁壶,咕咚咕咚的大口喝起了酒来,但烈酒刚入喉,又更加的炙热了,于是他只得摸出那只牛皮水囊,喝着那从沙虫沟里打来的浊水解渴。
苏云远远的站在一侧默默忍受着。
“爹爹,你看那石碑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啊?”
蕾蕾还是不敢把另一半脸从父亲腰畔挪出来,她似乎有些恐惧这绯红的光芒。
剑东回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弯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等你长大了,你就能明白了。”他说话时,看见了女儿原本黑色的眼瞳不知何时变成了黯金色,并且眼瞳中间出现了一条火红的线,一如她娘亲诞下她那天难产离去时的眼瞳。
他起身解开了背上的包裹,蕾蕾终于松开了手不再胆怯的紧紧抱着父亲,这是她第二次看见父亲解开包着旧剑的布裹,上一次是他接了红胡子老盟主的任务到青渊那片大海去斩蛇魔,也是她们离开老城的前三天。
她想起来父亲一手攥着鲜血淋淋的蛇魔胆,一手撑着这柄黝黑的旧剑从青渊死海回来的那天夜里,他浑身被蛇魔腹中的汁水浸泡湿透,遍布腥味。
“爹爹,你又要和别人打架吗?”蕾蕾有些惶恐不安的问。
剑东回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一切可以选择,他会选择永远留在御魔城,和那帮亡命之徒混迹余生,陪着蕾蕾健健康康的长大。
可问题在于,蕾蕾由于自身血脉的缘故,生命随时都有危险——而自己,或许也将时日无多。
呛啷声响,黝黑的老剑缓慢出了鞘,剑鸣声幽幽不绝,犹如被禁闭多年的囚犯终出牢笼的长叹,声响回荡在秋夜里,整个西峰隐藏在黑夜密林中的无数精怪生灵在同一时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声音它们太熟悉了,数千年前剑云阳曾用其斩遍了西峰野妖,雪域八神中的冰原死神和风暴使者也死在了这柄剑下。
不同的是,那时的这柄剑还亮如秋水,谁也无法知晓为何数千年后这剑已变得黯淡无光,黝黑似碳棒。
“爹爹,你要拔剑干什么?”蕾蕾焦急的追问。
剑东回轻轻抚摸着蕾蕾的脑袋道:“这是回家的钥匙,这红色的光墙是爹爹老家的大门,如今这门被别人锁了,爹爹要打开它,你过去和苏尘苏云待一起好吗,爹爹开门需要一点时间,这门太大了,而且不能全打开,否则会有西峰的妖邪乘机进了咱们家的地界来。”
蕾蕾一路上听苏尘和苏云叽里咕噜在背后议论过一些关于他爹爹和执剑宗的事,她也知晓自己娘亲和爹爹是两个不同的族类,以及爹娘为什么会不远万里背井离乡去那空气中弥漫着海水咸味的老城。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爹爹回自己的家,家里还会有人关了门不让他回,明明爹爹已经按照老城的规矩完成了红胡子老盟主给他的任务,斩杀了青渊深处一直无人能除去的蛇魔,获得了自由之身。
蕾蕾点点头,走出两步,踟躇了一下又回头道:“爹爹,如果有人阻止你回家,如果你迫不得已非要打架的话……请你一定要把阻止你的人往死里打!……”
剑东回微笑着点点头,看着女儿捏紧了小拳头挥舞着小手臂说得坚定支持的稚嫩模样差点泪了目,上次他从青渊回来后昏睡了一整天,气息减弱,若非守城门的半兽人好心给了一大碗自身的猛虎血灌入他灵海强行为他抢回了一口灵气,他恐怕已被蛇魔毒带去了阴曹地府。
“好。”他看着女儿那在面对剑宗神道大阵而变了颜色和形状的眼瞳,只说了这一个字,一如多年前面对他的爱人,蕾蕾的母亲晚风,在临终前嘱托他一定照顾抚育好蕾蕾时一样。
……
……
少年在何监侍的建议下强顶着山峰上的禁制“佛压顶”终于攀上了山顶,而那何监侍却依旧面无惫态。
“殿下,寺庙里没人。”
少年坐在山崖边远望着西峰地界的夜空喘着粗气,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知怎的,那边的天穹泛着绯红色。
“怎么会没人?”少年站起身,从老人手里接过发着柔和光芒的蛇龙蛋,双臂环抱在怀里。
“你可敲门问过了?这个时辰高僧估摸着该已歇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