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本以为一天的高强度战斗，会让他一头倒在床上，精疲力竭地陷入熟睡之中，甚至连梦都不会做。</p>
可是，他错了，错得离谱。</p>
全身肌肉带来的酸痛，莫名其妙把将他拉入了在泰格瑞拉王宫生活的日子里。</p>
他再度回忆起王宫里的点点滴滴，回忆起生于王室，拥有的一切：俯首听命的仆从、华贵的衣服、鞋子、池塘里的金鱼、专属于自己的小院落……</p>
还有那扇将天空分割成碎片的窗棂，而他像一只妄图冲破束缚的孤寂飞鸟，只能无助地坐在窗前，倾听着孱弱的枯枝颤抖着，发出痛苦的低吟。</p>
对布莱恩来说，他相信岁月如同水蛭，会渐渐吸走世人的记忆，即使熟悉得如同自己的脸庞也不例外。</p>
事实正是如此。</p>
在他的记忆里，泰格瑞拉王宫的一切只剩幻影，宛如灰色的幽灵，骑在浓雾聚成的战马上，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p>
在那个萧瑟清冷、寒冬将至的清晨，为数二十多人的队伍于破晓启程，十五岁的布莱恩策马置身期间。</p>
刀剑碰撞，火炬摇曳，旗帜飘舞中，战马嘶鸣，闸门升起，旭日金光斜射而进。</p>
清冷的微风拂过，众人头顶飘扬着泰格瑞拉王室的旗帜：屹立于山巅之上、昂首咆哮的剑齿虎。</p>
穿着银色战甲和灰色长披风的泰格瑞拉骑士，看起来英姿勃发，一切都如此鲜明、如此令他印象深刻。</p>
十年前如此，记忆中亦然……</p>
布莱恩记忆中的那位泰格瑞拉的最高统治者，神情肃穆地骑在雄骏的战马上，缓缓走到他的身前。</p>
他的黑色长发在风中飞扬，修剪整齐的胡须里冒出很多白丝，看起来比四十五岁的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一些。</p>
尽管如此，这位记忆中的国王，还是让布莱恩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股被巨人笼罩般的威压。</p>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p>
布莱恩那双仿佛可以看透前世今生的黑色双眼，能够读懂国王厚实手掌中的细腻，也能够从他冷峻的表情下感受到温情。</p>
甚至还能回忆起某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国王如慈父般端坐火炉前，向他娓娓细述人类如何驱逐精灵、矮人与兽人的英雄故事。</p>
“孩子，有些事，我想试着跟你解释清楚。”</p>
那是他与他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可能真的是两人最后一次…….</p>
“你年纪还小，本不该让你分担我所有的担忧，但你是泰格瑞拉王室的一份子，想必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的族语。”</p>
不破不立。</p>
布莱恩当然知道泰格瑞拉王室的族语。</p>
每一个王室贵族都有着自己的箴言警句，或是世代相传的座右铭，或者待人处事的衡量标准，甚至是针对困境的祷词。</p>
诸如威斯特王室的族语：高瞻远睹。</p>
这些族语中，有的夸耀荣誉，有些讲究忠贞诚信，还有的为信仰和勇气宣誓，唯独泰格瑞拉王室例外：不破不立！</p>
每当布莱恩回忆起这句话，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游戏世界中，第一次来到阿斯诺大陆所看到的惨烈一幕。</p>
这个世界只有破，没有立。</p>
这句话一如既往地让他不寒而栗。</p>
“是的，我能够感觉到，艰苦而残酷的时代即将来临。”</p>
黑色渡鸦在半空中摇曳，与顽固的枯枝组成一幅悲凉的画。</p>
“孩子，你生于布莱克特曼，谁都没有料想到，你竟然能够在燃烧的森林大火中安然无恙地降生。我亲爱的好孩子，这象征的意义就是重生。这是一个被诸神遗弃的残酷世界，每一天都在发生着难以想象的变化。孩子，不论何时何地，我都希望你牢牢记住我们王室的族徽。”</p>
恍惚中，布莱恩看到一名银甲骑士举起的飘扬旗帜：一只屹立于山巅之上、昂首咆哮的剑齿虎。</p>
“群狼聚生，猛虎独行，当巨龙之脊山脉的大雪降临，冷风吹起，每一只独行的猛虎都将在漫长的冬季渡过，它们要么成为孤寂的王者，要么在饥寒交迫中死亡。唯有如此，才会像狂野的风暴般，在群山中自由奔驰……”</p>
即便是回忆，布莱恩仍然能够感觉到，这听得让人心酸的话语里，泰格瑞拉国王语调中透露出的一丝疲倦。</p>
当时的他沉默不语，如今亦是如此……</p>
因为他的人生徘徊于两个世界，犹如昼夜交替时，星辰挂在天空。</p>
这恍惚的回忆，让布莱恩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内心，有多么的孤独。</p>
一个人在荒野上骑马踽踽独行，一个人自降临的夜幕中风尘仆仆地踏入酒馆，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包扎着鲜血汩汩而流的伤口，一个人等日出、看日落……</p>
无人分享心事，无人一起远行，无人站台守候，无人窗前絮语……</p>
久而久之，想说的话，堆积在胸口再也说不出来，想做的事，成为了一张世界地图，早已分不清主次。</p>
在外人眼中，他越发稳重，波澜不惊，而他看向自己时，却是寡言少语，触目惊心。</p>
布莱恩隐隐感觉到，恐怕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置身于人群之中，却又显得孤独的生活更可怕的事情了。</p>
人生总是如此…..布莱恩颇有感触地在心里叹了口气。</p>
“叮叮叮……”</p>
一道低不可闻的风铃声，传入布莱恩的脑海深处，仁慈地将他拉回了现实。</p>
布莱恩睁开双眼，帐篷里只有他自己，烛火在黑暗中不断跳跃颤抖，在晶莹剔透的酒杯上反射出抚慰人心的光芒，他不禁感激这种光芒。</p>
意识到是魔法警报，他本能地抓住放在身旁的武器，打算翻身从铺在地面的羊毛毯子上起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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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为时已晚。</p>
帐篷的门帘被掀开，柯尔妮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内。</p>
纯洁神圣的光芒从她妙曼的躯体上散发出来，让她披散的长发隐隐生辉，浅蓝色的衣裙像是炙热的太阳照耀下的蓝天，她的双眼又如同银月般明亮。</p>
此刻，她的美丽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布莱恩看着她，着迷于她超凡的美貌，忘记了全身的酸痛。</p>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让他对魔法的钟爱也为之失色。</p>
很快，回过神来的布莱恩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松开剑柄，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故意板着脸对她说了一句：</p>
“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不要随便外露自己的启迪灵光，这样很容易引起邪恶者的窥视。”</p>
不得不承认，有时，连他自己都抵挡不住这位美丽的公主被启迪灵光环绕的迷人魅力。</p>
“因为你不是外人，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柯尔妮收敛全身的气息，微微一笑，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过来，轻提裙摆，主动坐在他的身旁。</p>
柯尔妮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在昨天晚上的宴会中，她就能够明显感觉到布莱恩在望着被启迪灵光笼罩的自己时，眼睛里流露的着迷之色。</p>
她自然不会放弃每一次独处时，向对方展示自己最美丽的一面，看着他为自己痴迷的神情，让她觉得非常舒爽。</p>
“那样也不行，想要成为一名施法者，你必须养成这种良好的习惯。只有学会隐藏自己的气息，才不会被敌人看透或发现自己的弱点和手段。”</p>
一种令人迷醉的气息和熟悉的幽香缭绕在他的鼻息间，布莱恩深吸一口气，支撑着从毯子上坐起来。</p>
他并未说错，而且深刻地知道，这句话对一名职业者来说，有多么的重要。</p>
在游戏世界中，若是突然遇到毫无征兆的遭遇战，知道对方什么职业和不知道，对战斗的胜利，几乎可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p>
就像他自己一样，从外表上看，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不过是一名擅长用剑的冒险者。</p>
然而，只要没交过手，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一名能够施放出绚丽魔法的巫师。</p>
柯尔妮外露的启迪灵光，若是对崇善法术有所了解的人，就可以瞬间判断出她的职业和神术倾向。</p>
“我知道了。”柯尔妮显然不知道布莱恩考虑的如此长远，她笑着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扶着他坐了起来，又关切地打量着他：</p>
“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最后一场比赛结束，我看到你连骑枪都握不住了。”</p>
说完，她伸出右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细心地为他整理凌乱的发丝。</p>
感受到柯尔妮身上散发的一股暖意和幽香，布莱恩心中一暖，随即用故作轻松的语调道：</p>
“你看错了吧，我怎么可能连一柄断掉的木枪都握不住。一定是因为赢了你们威斯特王国最强的狮鹫骑士给激动的，毕竟你们一个能打的都没有。”</p>
“……”柯尔妮递给布莱恩一个漂亮的白眼。</p>
她才不相信，一向给她以波澜不惊印象的布莱恩，会因为一场比赛激动得连武器都握不住。</p>
不过，柯尔妮并未点破，因为她看着布莱恩那强词夺理的样子，觉得也挺有趣儿。</p>
“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感受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布莱恩神色尴尬一下，连忙岔开话题。</p>
“你还问呢。”柯尔妮有点责怪的道：“我不是派人通知你，让你过来赴宴，你怎么没过去。”</p>
“太吵了，我想安静安静。”布莱恩如实回道。</p>
正是因为昨天晚上那场不太愉快的宴会经历，让他本能地反感这种聚会，他怕自己忍不住对那些嘲讽自己的人拔剑相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