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府城的时候,阮大铖邀请庞雨在自己府上住,但庞雨婉拒了,他此次过来到府衙办事,不知晚上是否有应酬,住在别人家中不甚方便。
阮大铖便先行带家仆回府,说晚间在南门外宴请庞雨一行,庞雨在府衙附近客栈稍事歇息,跟着便出南门赴约。
庞雨出了南门后,回头往城门看去,城墙好像还没桐城的高,门洞上刻着“盛唐”两个字。
安庆城墙共五门,东门名枞阳、东南名康济门,西门名正观,北门名集贤,南门即盛唐门。
安庆府城就是怀宁县城,此地北负大龙,东阻湖西限河,南瞰大江,是长江重镇。
府城建有城墙,城周九里十三步,城高二丈六尺,城壕深一丈,并引长江水入壕。
安庆城墙天启二年才修葺过,但此时又过去十多年,庞雨方才从北门入城时候,见到有民夫正在施工,似乎要把北墙增高,集贤门右侧城墙还有两处凸起,似乎要建敌台之类。
此次流寇入侵之后,桐城的士绅也向杨尔铭上了条陈,列举了一些他们想出来的御寇之法,其中就有增修敌台。
但此时在盛唐门外却没有见到检修的迹象,大概皮应举认为北墙威胁最大,而南边是安全的。
庞雨来了安庆两次,都是来去匆匆,只对府衙附近熟悉,此次过来虽然也有事情要办,但时间安排比较充裕,正好可以用于考察。
有阮大铖这个老怀宁接待,庞雨也能打听到更多消息,毕竟阮大铖的交际圈子,不是普通百姓能比的。
在盛唐门外等了很久,到日暮时分阮大铖的轿子才过来,后面带了几个家仆,似乎还有另外一个管家,庞雨不知道阮大铖到底有多少房产,需要这么多管家。
阮大铖下轿来跟庞雨步行,走了一段到了一处木楼下。
阮大铖停下来对庞雨一伸手道,“今晚便在此楼顶层招待庞小友。”
庞雨仰头看去,这座木楼颇为雅致,大门上挂着一个“中江楼”的牌匾,每层斗角之下挂满风铃,在江风之中发出悦耳的铃声。
随着阮大铖入楼上行,每层皆装饰华美,合适处皆满挂山水画卷,角落窗台配种花草,其精致程度,即便是庞雨吃过的最高档食铺,也无法与之可比。
到得最高层时,阮大铖将家仆都留在下层,庞雨也只得让几个随从留下。
顶楼只摆放了一张方桌,阮大铖熟练的打开四周窗户,安庆四野尽收眼底,西北方山影蒙蒙,南方天水一色。
只是此时天色渐暗,视线有些模糊,庞雨觉得若是白天过来,可能景色更佳。
阮大铖伸手请庞雨坐下道,“今日只有老夫与庞小友,由老夫一尽地主之谊。”
庞雨道谢坐下后问道,“阮先生高义,但若是城门关闭,一会如何回城去?”
“无妨,老夫在怀宁叫开个城门还是不难的,即便是不开门,老夫在这中江楼不远还有一处临江别业,总是有栖身之处的。”
他说到栖身之处时,神色稍稍落寞了片刻,随即又恢复常态。
此时有家仆陆续上楼来,摆上一道道菜肴,不一会功夫已经摆满了桌面。
阮大铖连伺候的仆人也没留,自己倒了酒后举着酒杯对庞雨道,“今日回来仓促,家中的厨子也已去了金陵,老夫只得叫家仆去安庆头面食铺点了各家拿手菜,还是略显粗鄙,庞小友不要嫌弃。”
庞雨举杯连道不敢,其实阮大铖的这种生活,是他以前很羡慕的,阮大铖既有钱又有才华,生活中不乏情趣,唯一让他忧虑的,恐怕就是那挥之不去的官瘾了。
阮大铖推过一道菜,“这是德班坊的鳊鱼,安庆做鳊鱼的甚多,但能到如此鲜美的,便只有这一家了。”
庞雨忙下箸品尝,阮大铖不断给庞雨介绍安庆方物,两人你来我往的敬酒,待天色黑尽之时,阮大铖已经喝了七八杯。
他再干一杯之后,脸色有些发红,这次他也不倒酒了,摸着空酒杯呆了片刻后道,“这怀宁吧,其实不是老夫原籍。
老夫幼时是在枞阳的,大些后才跟着家父来的怀宁,两边来回住着,有时老夫自己也弄不清,到底算是怀宁还是桐城。”
庞雨见阮大铖神色有些低落,便低声劝道,“那还不都是安庆,两处山水相连,所谓怀宁桐城,不过是人划分出来虚无的名称,并不要紧。”
阮大铖抬头看着庞雨,突然笑道,“庞小友常有非同常人之见解,确实也无甚不同,左右都要离乡了,桐城也好怀宁也好,都远隔千里了,虽总是说能回来看看的,但实际上不易了。”
庞雨也能理解,阮大铖的家人都已经去了南京,如果不是他排那个女驸马,应该也到了南京了。
此时即将离乡远行,有些不舍是人之常情。
阮大铖四处打量一番后道,“此楼名中江楼,乃是老夫的从祖筹资修建,当初在此组海门诗社,乃怀宁文坛一大盛景,往事已矣,从祖都仙逝多年了。”
庞雨恍然,难怪阮大铖对这里如此熟悉,而且这里显然不是对外营业的场所,只有房主亲近的人才能在这里办私人接待。
阮大铖特意带庞雨来这里接风,其实更像他与怀宁往事的告别。
“贵祖当是文采风流的人,原来阮先生是家学渊源。”
阮大铖哈哈大笑,一拍桌道,“庞小友一说便中,老夫的从祖讳自华,当年确实被人称为风流太守,科举时也是真才实学。
神宗戊戌年,京师会试一大佳话,一门叔侄同中进士,其中的‘叔’便是从祖阮自华。”
阮大铖说罢站起身来,径自来到朝东的窗边,对着庞雨招手道,“庞小友来此处,看一下老夫那从祖办过的另一件风流事。”
庞雨好奇的来到窗边,只见东边不远处的江边,矗立着一座灯火灿烂的宝塔,在漆黑的夜色中如宝石般璀璨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