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月掀起半帘幂篱，微微一笑。</p>
“我姓云，行二，丢了二十天，现在自己找回来了。”</p>
少年家丁一听，立时呆在原地。</p>
片刻后，他狠掐了自己一把，瞪大了眼睛，紧张地说：“我从没听说二小姐丢了的事！姑娘不要冒充二小姐！”</p>
云乘月一愣：“没听过……？”</p>
耳边一声缥缈的轻笑。</p>
她指尖点点下巴，有些意外，却又不是很意外。</p>
孩子丢了，却假装无事发生？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p>
梦里毕竟是那样一个家族。</p>
丢了个傻子，大概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脸面重要。</p>
“你先去回禀内院主人。”</p>
她心平气和，不愿意为难下人，道：“告诉他们，我可以不声张自己的事，也不要聂家的婚事，只要他们将母亲的遗物还给我，再把害我的人交出来，我们之间就两清。”</p>
家丁还要皱眉斥责，却见少女竖起食指、放在唇前，对他轻声“嘘”了一声。</p>
“跑跑腿的事，别嫌麻烦。有些事下人不知道的，主人心里明白。如果耽误了事，最后谁会是替罪羊？”</p>
她轻言细语，如最轻柔的春风，却莫名让人心中一肃，不得不认真听她说话。</p>
少年家丁思量片刻，心里头颤了颤，犹疑道：“那……小的即刻就去。姑娘在门口稍等。”</p>
说罢，黑漆漆的木门合上，又成了一只冷飕飕的眼睛。</p>
云乘月本以为，家丁去问话，怎么着也要一炷香时间。或者，他会带着云家的某位主人一起来。</p>
但她没想到，区区一盏茶的功夫，家丁就小步疾跑着过来，猛一下打开了门。</p>
“姑娘请回！三爷说了，我们二小姐没丢过，若再有宵小冒充，就叫官府来拿人！”</p>
云乘月眨眨眼。</p>
嗯？</p>
这不太对。</p>
薛无晦已经开始笑了。</p>
家丁一脸紧张，又重复：“我们二小姐没丢过，若再有宵小冒充，就叫官府来拿人！”</p>
“等等。”</p>
云乘月打断：“你是和谁说的？云府三爷？三夫人知道吗？大伯母和大伯父知道吗……”</p>
“都知道都知道！姑娘请回罢！”</p>
说罢，家丁不敢多看云乘月，用力关了门。</p>
砰！</p>
云乘月：……？</p>
为什么？</p>
她站在门口，一时竟有点没回过神。</p>
——[呵……]</p>
蓦然，薛无晦笑起来，而且是渐渐厉害起来的好一阵笑。</p>
他音色缥缈清远，笑起来很悦耳，如编钟叮叮当当高低敲响。</p>
换个时候，云乘月会很乐意欣赏他的笑声。</p>
这时候，她却有点没好气：“好了好了，别笑了！”</p>
薛无晦还在笑。他像是要把相遇以来所有吃过的瘪都还回去，笑得愈发欢畅。</p>
——[云乘月，你也有今天？怎么，不当你优哉游哉的善心人了？]</p>
“什么善心人。”云乘月又一句没好气，气咻咻地放下幂篱，转身走开。</p>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看云府。</p>
秋阳下，云府宅邸矜持雅致，那扇低调的侧门紧闭着，没有任何再打开的意思。</p>
梦境与现实相合，原本已经淡忘的情绪，渐渐又如雾气漫回。</p>
现在，云乘月是真的不高兴了。</p>
她是因为道理而站在这里，现在道理却开始和真正的怒气相结合。</p>
这家人是真做得出来？</p>
她原本的计划非常简单，一共三步。</p>
第一步，回云家，拿回正式的身份。</p>
第二步，拿回母亲的遗物。</p>
第三步，找到凶手，干掉，为以前的云二小姐复仇。</p>
她原本预计，第二步和第三步可能比较困难，需要徐徐图之。</p>
结果第一步都没迈出去。</p>
她都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可以就在家族内部把事情解决了，也随便他们将婚事给谁。</p>
结果他们连个身份都不还给她？</p>
这个世界有多看重身份管理，云乘月已经有所领教。云家人难道不知道？</p>
不，他们知道。</p>
他们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利益，宁愿丢了她，也不愿意沾染一点点麻烦。</p>
哪怕是个傻子，养了十多年，好歹也有一丝情分吧？</p>
她很气恼。</p>
——[云家不认你，你要怎么办？]</p>
薛无晦饶有兴致地问，没有任何出手相助的意思。</p>
云乘月也不要他相助。在她想来，他自己都出不来，还需要她来帮助呢。</p>
她现在不开心，就哼他：“我？我当然要振作。我随身携带自己身残志坚的夫君，如果我崩溃了，谁来养他？我是要养家的人，不坚强不行啊。”</p>
——[……]</p>
鬼气森森的笑声戛然而止。</p>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深深疑惑的语气，问：[云乘月，你的命魂长到现在，是如何还没被人灭杀的？]</p>
云乘月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这样的都能活一千多年，我如何不行？”</p>
——[……]</p>
和薛无晦打嘴仗，是一件很能调节心情的趣事。</p>
云乘月心情好一点了。</p>
但现在要紧的是，她要如何在一天之内让云家承认她是云二小姐，拿回身份？</p>
云乘月恹恹起来：“这不是逼我选最麻烦、最撕破脸的处理方式吗？明明能协商处理的事，为什么他们偏偏要选最难看的一种？”</p>
——[哦？你倒是有信心。你打算怎么做？]</p>
他饶有兴致地问。</p>
“我再仔细捋捋……”</p>
云乘月思考着。</p>
她此时已经走回了街口，身边人来人往、嘈杂热闹，但她思考极其专注，不受任何人打扰。</p>
她在想，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傻子，那聂家为何还要娶她？</p>
如果有人要夺了她的婚事，仅仅是害了她，就足够嫁去聂家过安稳日子么？</p>
还是说，他们需要另外的保障？</p>
保障……母亲留下的遗物？</p>
“原来是这样。”她若有所思，轻轻叹了口气，“没办法了。”</p>
“那就撕一场吧。”</p>
她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