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老郑放下后姜汤出了屋。
他站在门口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转身蹲下趴在门缝处向屋里偷看。
他看了一会儿,没见床上有啥动静,床帘依旧挂得严严实实。
他想德沛应该还在躺着,最起码没有睡觉,因为只有要他睡着了就会鼾声震天的。
老郑又看了一会儿,直到看见桌上那碗姜汤一点热气也不冒了,他方才死心,站起身悻悻地往外走。
“真是难侍候。”老郑边走边小声骂道。
他是在生德沛的气,因为他以为是德沛在嫌弃他的姜汤不好喝才不喝的,所以他很生气。
虽然实情不像老郑想的这样,可这个德沛难侍候却是个事实。
他住进这总督府还不到一年,可这一年的时间,几乎天天嫌弃老郑做的饭菜。
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反正没有一次合他的口味。
因为德沛不住的挑刺儿,老郑都想不干了,可一想到这丰厚的公俸,他只能忍下去。
其实,不是德沛有多难伺候,也不是老郑的手艺不行。
而是南北菜系不同,南北人的饮食习惯也不同,这是主要的原因。
德沛是京城的土著,而老郑是武昌的土著。
京城属于北方,武昌属于南方,南北方饮食的口味差别很大。
北方人的德沛习惯了盐多口重,喜欢吃炖菜。
而老郑所做的南方菜系口味偏淡偏甜,菜的做法也是以炒菜为主,炖菜基本没有。
这些个差异就导致了德沛跟老郑的矛盾,在德沛看来,这个老郑就是个老滑头,只是会阿谀奉承,手艺很差。
而在老郑看来,这个与皇上同姓的总督老爷事儿太多,太难侍候,处处拿着王府的架子,好像自己就是个王爷似的。
其实这都是误解,老郑手艺还行,最起码能在总督府当了十多年的厨师也是不简单的。
因为铁打的总督府,流水的总督,这些年换了好几茬总督,老郑却始终跟铁打的总督府一样,成了铁打的厨师。
可想他的手艺还是可以的,否则早就被开了。
至于德沛,他虽然出身于王府,是爱新觉罗的子弟,可他却不像一般王爷贝勒似的游手好闲。
他是满族贵族中少有的读书人,特别精通诗书琴画。
而且性格稳重,不张狂,否则他也不会被乾隆委以总督的重任。
就是看似都是老好人的这两个人,关系却很是紧张。
老郑每天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他不是怕饭菜没按时做好,而是怕咋端去的咋端回来,那可是最要命的。
因为一个厨师就是以做菜为主,如果主人一口都没吃他做的菜,那就是对他最大的嫌弃。
今天就是这样,桌上的那碗姜汤就眼睁睁地成了弃儿,孤零零地躺在桌上,看着很是可怜。
老郑眼圈泛红,他又一次被伤害了,他此刻很是怀念史贻直在的日子。
史贻直是乐天派,总是喜欢跟老郑开玩笑。
他对老郑这些样的下人也很尊敬,没逢年节,他都要跟这些下人同桌吃饭。
而且把他们奉为上宾,说着感谢和辛苦之类的话。
这令总督府的下人们很是感动,也是使出了全力伺候他,主仆真的成了一家。
边走边怀念史贻直在的日子,怀念得很是深切,以至于跟对面来的一个人撞了满怀后方才回过神来。
“瞎了眼睛啊,走路也不看着点。”那人气急败坏地呵斥道。
“对不起,只顾赶路了,没看见。”老郑看了看来人赶紧道歉道。
这人是德沛的常随,叫那伦,是个满人。
清朝时每个官员跟前都有不少的陪同人员,比如幕僚、轿夫以及那伦这样的常随。
他们帮助官员处理一般政事杂物,是官员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那伦这样的常随就像如今领导的秘书,跟官员的关系最是亲近。
平常跟官员在一起的时间也最多,他们主要负责跑腿传话之类的杂务。
工作很是重要,可以说是官员的耳眼和手脚。
“你这么早过来干嘛来了,慌慌张张的?”那伦揉着脑门没好气地问道,显然他被老郑撞疼了。
“回那爷,我是来给老爷送姜汤的。”老郑陪着笑脸回答道。
这个那伦直接管着他们这些下人,就跟管家一样,所以老郑对他很是客气。
“老爷起来了吗?”那伦问道。
“还没起,不过应该是醒了。”老郑回答道。